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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兩包香菸的車資

■張子筑

請妥假,搭上傍晚六點多從鳳山開往大甲的列車,歸心似箭,使得原本就慢的火車感覺更加牛步,到站時已是凌晨三點多鐘。

這是父親被徵召為台籍日本兵,在鳳山訓練中心唯一一次回家探親,也是機動到海外前最後一次與親人見面。步出大甲車站,深夜的街頭格外冷清,尤其在戰亂的驚恐肆虐下,更顯得滄桑死寂。

父親走過街道,在深鎖大門的計程車行前佇立,心中擁著一股就要到家的喜悅。敲醒計程車司機,運匠揉揉惺忪睡眼,看了父親一眼,以為日本大兵,趕緊起身燒柴火發動車子(戰爭時期,嚴格控管石油,計程車是使用蒸汽發動,鍋爐裝在車尾行李箱),折騰好一陣子,終於上路。

途中,兩人相互用日本話寒暄,彼此客氣以對,言辭守分,不踰矩。車行至大甲東,遇到一個斜坡,車子爬不上去,只好停車,添加炭火。又是一陣耽擱,這家的路益發遙遠,心情的起伏甚是激動,正如那鍋爐裡沸騰的水。

車過三崁,景物漸次熟悉起來,家,就快到了。迎著晨曦的曙光,啜飲著故鄉的氣息,感覺是那樣熟稔與親切。路旁的木麻黃隨風搖曳,似乎揮手招呼,心情煞像東方的魚肚白,漸漸有那彩雲相伴。

下車時,父親用台語問道:「車錢多少?」這時,司機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搭載的是台籍日本兵。此時,一股同胞之愛,同鄉之情,瀰漫在車廂斗室間。當下,司機不假思索爽快的說:「免錢啦!能載到你,是幸運。」

於是,父親打開準備帶回家送親友的香菸(叫做朱哇摸哪,當時很受歡迎的菸品),抽出兩包遞了過去,並說:「這些夠吧?」運匠笑呵呵的說:「夠夠夠!這可珍貴了,比車資還多呢!」當時物質匱乏,香菸是奢侈品,在一般商店很難買到,營區裡有販賣,想是讓官兵們,能在吞雲吐霧間排遣寂寥,消彌戰爭的恐懼。

四十八小時的准假,扣掉這一趟行程,分秒都是相當寶貴。可是父親並沒有讓車子開到家門口,他說怕路小不便車行,所以在現今的澤民樹下的土地公廟前下車。我沒有多問,心想應是近鄉情怯的複雜心情,而踩踏這一路故鄉的泥土,重拾童年熟悉的跫音,也許是今生最後一回;抑或是恭敬一拜,祈請福德正神保佑,因為,明天過後,此去人海茫茫,誰也不能預料能否再回故鄉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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