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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蕭蕭.文化隨筆 古琴二字的六書馳想

  • 蕭蕭

你會彈琴嗎?

不會耶,但我撥的弦會響。

「琴」這個字,二十世紀以後我們習用為弦樂器的通稱,指著可以在弦絲、簧片上,撥、拉,撫、按,挑、剔,或者引啊、擊啊、點啊,從而發出美好聲音的樂器,如胡琴、月琴、風琴、手風琴、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等等。但在清朝以前的文獻,琴是特稱,專指古琴。講述其他的琴時,要加上這琴專有的屬性或形容詞,如月琴,是因為共鳴箱為圓形造型,有如滿月;如風琴與管風琴,是經由類似幫浦的構造物去輸送空氣成風,通過簧片或音管的震動發出聲音。後來為了跟一般的琴有所區別,「琴」才特別加上「古」字,合為「古琴」。

 

一、琴與古琴

「琴」與「古琴」通稱,特別選用「古」字,不僅是因為斲琴的年代早於其他樂器,伏羲氏、神農氏時代就有斲琴的說法,更重要的是古琴的造型純樸渾厚,平整穩實有如古代的的謙謙君子,音的演出又能聲清韻古,超越流俗,不是其他樂器所可比擬,有如「古道」、「古風」之令人嚮往,「古拙」、「古樸」之令人欣喜,所以特別稱為「古琴」。

何況,「古」字比「琴」字出現得早,甲骨文、金文裡有「古」字。古字上部的「十」指稱禦敵用的盾牌,所以古是堅固之固的古字。漢朝的許慎《說文》則認為:古,故也,識前言者也。固、故,兩種意義,加強了後人對「古」字的信賴。

中國古文字的形成,往往可以看出一種文化成長的初衷、動機,甚至於研發的過程。所以,「琴」字既然是「古琴」的專用字,認識「古」字如此,認識「琴」字亦然,將「琴」字加以研析,可以踏出認識古琴的第一步。清朝王念孫在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作序時說:「訓詁聲音明而小學明,小學明而經學明。」小學就是廣義的文字學,包含研究字形的文字學(也稱為狹義的文字學)、研究字音的聲韻學、研究字義的訓詁學,小學認識清楚了,才能進一步去研究經學。可見深入認識一個「字」的原始面貌是認識事物最基本的功夫。

目前可考察的最古「琴」字是小篆。因此,我們就以小篆「琴」字,通過文字學的「六書」說法來認識古琴的形制、聲音與製作的意義。

 

二、古「琴」字:形制上的探討

小篆的「琴」字可以歸類為「象形字」,顯示的是一張琴豎立,像人挺直的身軀。「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象形字通常屬於獨體文,點明的是具體物,將實物形體,客觀地運用簡單的筆畫、符號,具體呈現,使人明白,大約是世界上文字最原始的雛形。

琴是器物,晚清文字學家饒炯認為「琴」字就是「外象琴體,中象琴柱,上四橫、象弦軸,下二橫、象弦軫,左右直下、象弦。」(見《新訂說文部首六書例讀》)。所謂琴體是指小篆「琴」字裡圓拱的形體及其凸起物,象的是琴首、琴肩;所謂琴柱是指上四橫、下二橫、兩根直線。但造字終究不是畫圖,不必處處落實,或企圖還原為原物,否則,古琴是由桐木的琴面與梓木的琴底所合製而成,琴弦是從琴面繞到琴底,如何繪製?

如果以透視法來研究琴字,「玨」字就可分兩部分來看,拱門下那二橫畫,象雁足(雁柱),這是琴底的視野;拱門上那四橫畫,象弦軫,這是琴面所可看到的景象;中間兩直線象徵古琴的七弦,用透視法這琴弦就能從琴面頭部的「承露」、「絨剅」、「琴軫」上,直拉到琴面尾部「焦尾」中間的的「龍齦」,再繞到「琴底」的「雁足」。因此,這圓拱門造型表示的就不僅是古琴頭部、尾部的上下之分,還是琴底、琴面的內外視境。

「琴」字,因而寫實、立體而逼真了!

「琴」字上半部的「玨」有一種富貴的徵象,「玨」音ju,「二玉相合為一玨」,清朝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將玨字視為左右疊文的「會意」字,「比類合誼,以見指撝」,「比類」的「比」是「並」的意思,指同時將兩個以上的事物放在一起,「類」是指同類型的象形或指事字,這裡當然是兩片玉,兩玉相疊,其義自見,這就是「會合而得意」的「玨」字。

不過也有人卻認為「玨」字「即形為義」,是「視而可識,察而見義」,類似「丄、丅」的指事字(饒炯:《新訂說文部首六書例讀》)。這兩者的不同在於朱駿聲認為「玨」字是疊文會意,所以義在形外,我們明眼一瞥就可以了解字的意思。饒炯認為「玨」字是疊文指事,義在形之內,必須進一步進入字形內,細察審思而見其義。途徑不同,深淺有別,但最後的旨意相同,都是兩片玉結合為一玨。

古琴面有十三徽,標記音點所在,一徽一音,通常以玉石、貝殼製成的圓點做為徽識,是「具體的玉」在琴體中呈現,或許可以稍微呼應「琴」字裡兩片玉的存在。

「琴」字,我們豪華地放在視覺意象的觀察裡,更應該輸出她的聽覺意象。

 

三、古「琴」字:聲音上的模擬

將「琴」字與聲音做繫連,是隸書「琴」字形成以後的事,秦、漢後解說「琴」字大多視之為「上形下聲」的形聲字,段玉裁注《說文》雖然也說「琴」是象形字,但在許慎提到古文「琴」寫成上珡下金時,段玉裁點出:「今人所用琴字,乃上從小篆,下作今聲。」古代「金」、「今」、「人」同韻,所以古文、隸書的「琴」字不論怎麼寫,上半部的「玨」保留小篆的象形遺義,下半部的「金」、「今」、「人」則有聲符的標音作用。現代人寫「琴」多寫成「玨」+「今」,除聲符標音作用外,是否也有「聲兼義」的期望,期望「古通今」、「琴通心」!

現在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的「九霄環佩琴」,相傳唐朝開元年間四川斫琴世家第一代高手雷威所斫制,後來蘇東坡有詩刻記其上:「靄靄春風細,琅琅環佩音。垂簾新燕語,蒼海老龍吟。」

東坡的詩以四種聲音來形容古琴:春風、環佩、燕語、龍吟,仔細歌詠諧韻處,不是也落在「音」、「吟」的「十二侵」韻目上!「老龍吟」可以說是詩人蕩馳其中的美好想像,「環佩音」卻是自古至今歷代仕女所追求的、所堅持的美聲。以此「琅琅環佩音」反思琴字的上半部「玨」,難道只是單純「二玉相合為一玨」的意思?二玉何以要相合為一玨?難道不是為了那「琅琅環佩音」?

玉是美石,其美有三個要件:質地瑩潔,色澤光潤,聲音舒揚,所以「玉」字通常用來形容晶瑩潔白的東西,如「井冰粲如玉」(謝眺〈詠竹火龍詩〉);形容昂貴珍奇之物,如「炊金饌玉」、「食玉炊桂」;形容美好的人、事、物,如「玉人」、「玉食」、「玉帶」、「玉手」、「玉面」、「玉闕」等等。再如樂器美聲如「琴」、「瑟」、「琵琶」,無不帶有兩片玉,當然是質地瑩潔,色澤光潤。最特殊的是:以「玉」為部首的字幾乎都是「形聲」字:瑾、瑜、玲、琳、璧、環、玳、瑁、璋、琰、琨、瑤等等,是否也在暗示瑩潔、光潤之外,玉有多種琅琅舒揚之聲。若是,「琴」、「瑟」、「琵琶」就不僅僅是數弦並列如二玉相陳的色之美,而是玉石相擊、聲若孤桐的琅琅之美。

因此,「琴」字的「今」聲,可以當作琴音的模擬;「玨」字的二玉並列,除了弦與軫的形體模擬,誰也無法排除二玉相擊的「琅琅環佩音」。

宋朝何薳(1077-1145)說:「秦漢之間所制琴品,多飾以犀玉金彩,故有瑤琴、綠綺之號。」(《春渚紀聞.古琴品說》),他看到了玉的光彩,我們更多了聲音的想像。

你會彈琴嗎?

不會耶,但你「談」的,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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