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娟
爸爸每次去開會,都會帶一盒木片便當回來,薄薄的底面用白報紙貼黏著兩長兩短的木片,成了一個長方體餐盒,吸水性好,水氣不會悶住,即使涼掉了,白米飯仍是晶瑩剔透,粒粒分明,Q彈好吃。
香噴噴的排骨旁擺一片香腸,黃色的漬蘿蔔片小小一片,我分成幾口配飯,時蔬變化就多了,我喜歡清甜的高麗菜,或是翠綠的四季豆,半顆滷蛋剖面朝下,視覺上仍有豐盛感,還有一撮似橡皮筋般的紅色豆枝,甜中帶點鹹味很下飯,便當盒裡有紅有綠,有白有黃,煞是好看,讓我垂涎三尺。
爸爸知道我愛吃,要我簡單弄一盤炒飯和他交換便當。
半個世紀前,自給自足的農家生活,偶爾有流動推車沿街賣豆花、粉圓、綠豆蒜,當點心解解饞。路邊,固定的餐車只賣粿條、米粉或油麵,一碗一塊錢,加兩片薄薄的肉片賣兩塊錢,我捨不得加肉片,節省下來的一塊錢,改天可以再吃一碗。當時,沒見到有人賣滷肉飯或便當。
讀初中的兄長都是帶鋁製的便當盒去學校蒸熱吃,當時我讀小學,雖然就在附近,中午,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還得頂著大太陽,踩著癱軟的柏油路回家。熱氣氤氳,行人看起來扭曲變形,彷彿就要蒸發了。吃完午餐,再頂著昏昏欲睡的腦袋走回學校上課,當時好羨慕兄長可以帶便當上學。
星期三、星期六,只讀半天課,看到牆上爸爸的行事曆寫著「開會」兩字,那天中午我就不吃飯,特地等爸爸帶木片便當回來,等待的情愫,早已醞釀成另一種隱形的美滋味。
即使炒的是冷飯,也要炒出一片熱情。在廚房裡翻找食材,屏東的洋蔥裹著落山風和驕陽,炒出來的飯特別甜脆爽口,有時用小黃瓜丁做成香腸炒飯、火腿蛋炒飯。冰箱沒有蛋,就去院子的雞棚找雞蛋,用土豆油炒熟,再加入剩飯拌著碎蛋炒勻,灑上鹽花和胡椒粉,加入蔥珠,香氣十足的上桌。找不到食材,就簡單加入番茄醬炒成紅飯。有一次還用鹹蛋來炒,大膽嘗試也讓爸爸讚不絕口。爸爸並不挑嘴,抓住他的胃很簡單,該甜的,糖不能少放,他特別愛吃甜膩膩的羊羹;吃的是重鹹,他連滷好的肉都要沾醬油吃,即使吃的是炒飯,我也不忘附加一碟醬油。
我不喜歡把蛋打勻,都是把整顆蛋直接放入油鍋中,蛋有點凝結了,再翻炒幾下,不規則的碎裂中,黃、白各自分明,多了一層美感,味道就更加曼妙了。「啪!啪」拍碎兩瓣蒜頭,用豬油爆炒,爆出一屋子的油香,醬油不可直接淋在米飯上,沿著鐵鍋倒入,噗哧噗哧幾聲就多了厚厚的醬香,喔!經由天然日曬的醬油特別鮮甜,我和爸爸之間就多了醍醐味的回憶。
後來學一道「蛋包飯」,用煎得軟嫩的蛋皮把炒過的飯包起來,像個微笑的半圓月。我學不來包裹的技巧,只能把圓圓的蛋皮直接覆蓋在炒飯上面,端給爸爸一個笑開懷的滿月,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很得意自己的手藝。做飯給親愛的家人吃,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當時年紀輕,尚未能體會。
當我學會用蛋皮裹住炒飯時,卻是一個人吃蛋包飯,吃到的除了思念,還藏著幾許感傷,爸爸已過世,再沒有人跟我交換便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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