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耘之
看到那條小蟲,我彷彿看見我自己。
走在古圳步道,濃白的雲塊偎著大片藍,貼布繡那般,如如不動一副安枕無憂貌。但那條小蟲就不一樣了。牠被一條長長的絲線垂吊在樹枝下,半空中。看牠那樣,我很想救牠,但就算我怎麼伸舉登山杖也絕對搆不著,只能默默離開。
牠一定很慌吧。而我,也一樣。圳水清澈流淌,小魚優游,周邊綠意飽滿,鬱鬱蒼蒼,我跟著隊伍前進,心卻和牠一樣,懸著,幾許忐忑,幾許擔憂;我依舊與隊友說說笑笑,但心裡藏著心事,水流聲因此變調了,悅耳不再,美景似也渲染一層鬱悶,質地打了折扣,黯淡了起來。
三年多前,確診淋巴癌,術後這些日子以來,我遵醫囑,與殘餘壞細胞和平共存。我每週像帶孩子出遊地帶它們走踏山林,接受大自然的撫慰,不意原本相處愉快的它們,竟背叛曾共患難的夥伴那般,偷偷地將我一軍,不顧情面地侵犯我的周邊血來了?
「那就開始口服化療,低劑量的。」醫師這樣說。
低劑量,但總還是化療呀,心中隱隱浮生一道陰影,一道足以遮去信心的灰黑影子。
想起三哥。熬過艱苦的化療,頭髮又長成的他,卻併發嚴重副作用,撒手人寰。我害怕步上他的路,擔心自己會否也變得像薄餅,一不小心就被捏碎了?會否一個當兒就和親愛的家人永別了?我上網,試圖尋個心安,卻愈尋愈不安。
吃好睡好,心情放鬆,是抗癌基本原則,但知得口服化療後睡神不知跑哪去了,總是漏點我的名。
不能眠,連帶的,心情也擦傷了,破皮了。看似健康人的我,變脆弱了。尤其是心思。作息也是。
傳統市場,是身為一家之「煮婦」的我生活之必需,是最愛,無論採購或純粹閒逛。但公共場所是禁區,人多地方是魔咒,每週必去的市場從溫馴的貓變成刺蝟了,我怕一接近就被刺得滿身傷,總趁牠未完全甦醒或將午寐之時,小心地走過牠身旁,草草採購便速即離開,徒留悵然。
假髮店,我以前從未關注過的商店,服藥後卻常在走路運動時遇著。「這裡什麼時候有一家假髮店?」「原來這裡也有一家,怎麼以前沒看過?」而經過時,我竟偶爾放慢了速度,注意起店裡的展示櫥窗,想著假髮的設計是如何呢?戴上後人家真的看不出真假嗎?走在路上,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就掉了下來?……
「那麼,幫你開個安神的。」此後,有時靠著半顆小藥丸,有時一顆,睡神終於又發現我了,心情也稍稍結起痂來。惟,三週過去,雖無其他不適,生活一切如昔,但我仍常想起《當呼吸化為空氣》,及那串抄記在筆記本裡的字句,「癌的詛咒造成陌生而緊張的存在,挑戰我既不能睜眼不見死亡的前來,也不能因此而處處掣肘。就算在癌症撤退的時候,它仍然投下長長的影子。」
是啊,影子。雖然醫師說我身上殘存的癌細胞屬惰性細胞,但無法預知的未來橫在前頭,我心仍常像那隻小蟲子,懸吊半空中。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