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睿
前年夏天尾聲的某個午後,綠燈最後數秒,我快步走過住家附近十字路口的斑馬線,忽聽得身後飄來英文名字「珍妮佛~」聲響,陽光大刺刺的馬路,轉頭只見左側紅燈前一排棲止不動車陣的第一輛車,有個女人搖下車窗,望著我揮手微笑。「天啊! 比蒂,是妳……」我高興的拉高嗓門,忘了是危險虎口。十多年未見,比蒂模樣變化不大,只是增添了更多為人母的溫婉。她的紳士老公跟我點頭招呼,旁邊一個好奇小男孩雙眼骨碌直瞪人。「小兒子好帥喔…」上次看到她時,女兒才幾個月大。「不只一個,我一共有三個兒子。」「什麼?不會吧!妳是四個孩子的媽?」更加驚奇了,這時代難得聽到有人生四個孩子,我想起那些彼此用英文稱呼私立小學兼任英文老師的日子,那時單身的比蒂些微嬌酷高冷。「妳怎麼生這麼多?」「哈哈!老三老四純屬意外…」紅燈不知過了多久,趕緊跟比蒂要手機號碼,我的斑馬線小綠人開始加緊跑步,時間所剩無幾,一陣手忙腳亂後,她們的車子在綠燈裡疾馳而去。未幾,隱沒在前方層層車陣裡。我怔怔站立路旁,心裡頓時不知是何滋味,見到舊識好友的喜悅瞬間滑落,心緒若有若無的悵然波動。
怎麼這麼巧呢?在漫漫歲月長河的某幾秒,車輪運轉頻率和雙腳移動的速度,相約執守互許的承諾,在我完成橫越馬路的當下,竟然碰見她們止息在紅燈前的車子,但瞬間卻又各自抽離消失?昔日互動熟稔的同事好友,隨著時空變幻,多年後街頭巧遇,都只是湖中小石漣漪下的唏噓謂嘆?不若我曾看過有前輩作家描寫當年大陸戰亂,在某個混亂的火車站,當兩輛東西向行駛的火車互相交會時,對面火車窗戶驟然出現已被戰爭流離拆散的青春年少友伴的熟悉臉龐。驚喜閃逝呼叫過對方名字後,火車隨即徐徐毫不留情各自朝遙遠的不同省份駛去,離亂人生裡短短數秒乍見又相離的悵惘悲喜滋味,徒讓人半生深深縈繞心頭。
在近十人的兼任老師群裡,或許我們個性契合,又或許都有相同國外遊學背景,我們常一起結伴參加校外各大兒美師訓課程。記得有次也是個炎熱的夏天,我們去研習一場某出版社提供的兒美畢業典禮示範活動,當天會場人超多擁擠,不意活動沒多久,會場竟突然停電了。說話開始尷尬不流暢的主持人,忙著施展臨場特殊武藝鎮壓全場,現場一片失控的喧嘩吵雜裡,我倆卻能順利愉快地完成彼此的心路交談。我耐性聽著她訴說那陣子面臨交友婚姻的抉擇,讓她抒發踏入婚姻門檻前的起伏攪擾情緒。記得我們為最初前幾屆英文合唱比賽,中午在學校舞台爬上跳下、同甘共苦訓練學生排演的日子。想起有一天我走進教師休息室,比蒂坐在前座,喝著學校附近星巴克買進她最愛的焦糖瑪奇朵咖啡,看到我新燙的髮型,忽抬頭對著其他同事喊叫:「大家快來看喔!這女人的頭髮燙得太可愛了……」引來全辦公室的焦點注目。大家為了個人生涯規劃,陸續離開那學校後,我其實是蠻想念比我年輕十多歲的比蒂。只是比蒂雖在電話裡開心咯咯笑著,但卻鮮少給我一通電話,電話多由我打去。在比蒂結婚後的十多年歲月,我也忙著家庭和另一份兼任教師的工作,人們忙於砌造自己婚姻王國的磚牆,友誼忽只是自家籬笆外五月的淡薄雲煙,緩緩不自覺飄進高遠藍空,消失無影?雖則在十字路口巧遇的當下,比蒂又轉回昔日熟悉的姊妹身姿。
自那日過後,不知為何,我們都沒有先主動再打電話給對方,而我也沒有在這移動的城市街道裡,再度巧遇比蒂了。只是偶爾得空時光,我緩緩喝著星巴克的焦糖瑪奇朵咖啡,有時便會想起她,並追憶起那些年我們在學校的往事。記憶思維自在跳躍著,有些如夢如煙卻又有些永遠銘刻的繽紛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