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鴻
十多年一去不復返的舊時光，如你如我，就如同是一顆長鏡頭，變化彷彿是一瞬間。拿起相機、手機記錄著片刻，將時間凝結於過去，每張照片闡述著曾經的重逢、相會，在微暈的光陰中，我們穿梭在其中，堆疊起無法忘懷的真摯回憶。
冷風颼颼的寒冬，窗外依然下起零星雨，牆上溫度計的驟降明顯可見，凍得我手指發疼。廚房靜靜地飄出一股燉補的香氣。外公在廚房烹煮著他的拿手菜─「冬令補湯」，看到滿桌枸杞、當歸、人參……各式各樣的中藥材，外公從不馬虎的一一清點著，深怕有一項沒有注意到。那雙粗糙的雙手，搭配著細膩心思，在燠熱的廚房裡，耐心的控制火候，將那份用心暖化我們的味蕾，注入每一道湯頭裡滋潤著口腹。
遠近的炊煙，成絲成縷的，輕快遲重的，濃灰慘白的，在靜定的朝氣裡漸漸地沸騰，從煙囪消隱到空中。依稀記得老家有一座復古的朱紅灶井，是上一代祖父留下的傳家寶。外公總堅持老祖宗的初衷，使用銅器來熬煮，保留每一道佳餚最道地的風味。中午時分，那一盤盤的菜餚，搭配著中藥香的冬令補湯，猶如在享受流水席般，是一道道外公賜予給全家人滿滿的愛。
那一鍋冬令補湯，不是我在吹噓的，炭火一根根放入灶井下的孔洞中的，是老家旁一甲子的龍眼樹幹，淡淡的香氣，燻黑整鍋的爐子，鍋內的食材數百度沸騰著，外公在旁添加著鹽、米酒、糖等佐料，來添補湯的香氣，在旁偷偷做筆記的我，卻看也看不出每一個配料的比例。外公說：「憨孫ㄟ，欲煮出一味涎人流瀾的料理，是無赫爾簡單的。」我想也是，但我都會自豪地跟他說；「阿公，我足想欲佮你學這个手路菜呢？」外公對美食的堅持與恆心，是在每一位吃過他親手料理的親朋好友們，讚不絕口的。
穿著樸素汗衫，頭帶著斗笠，踩著赤腳的外公，總愛牽起我細嫩的小手，走在和煦陽光灑過金黃的土地上，拿起桶子，採收著甜美的收穫。「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每一季稻穗的採收，夕陽餘暉映落在拾穗上，暈暈的，在我們的生活裡轉呀轉，微風細細吹起稻浪，採收的過程，拾起的是努力的果實，吃進的是外公照顧稻米的用心。嗅起稻穗的清香，偶然洗禮我那童年的絢麗。
六年前那日的夜晚，原本是平靜的夏夜，蟬聲開啟了夏季裡的饗宴，吵雜的聲響卻帶給我無限悲，在家人聊著天，有說有笑的時候，突然，一旁的外公，咳了好幾聲，當時，坐在一旁的我，眼看外公的臉逐漸蒼白了起來，忽然，鮮紅的血水，隨著咳嗽聲混濁的吐了出來，驚嚇顫慄，頓時的氣氛猶如在高山跌到深谷裡般，凝住了所有的聲響。
「快點、快點，趕快送去附近的大醫院掛急診!」我急促的對家人說，內心百感交集，深怕時間的拖延，而與外公訣別。進了醫院，在急診室外頭等待的我，焦慮與緊張在內心沸騰，祈禱老天爺庇佑外公身體健康，只期望著一切暫時停留在此，不再蔓延下去。等了兩、三個小時，醫生從急診室一頭走了出來，凝重的表情，眉毛糾結得很深，告訴我們:「病人得到了肺癌末期…」，我的眼淚在頃刻間落了下來，靜靜地躲在旁哭泣，淚水止不盡我的情緒，人生的下一步何從？
時間所剩不多，我在乎曾經所有，更想理解未來所有。但……外公還有多少的歲月等著我？
發病的幾個月，我陪伴外公的日子居多，躺在病床上的他，臉孔些許的憔悴，體重也減輕了不少，當時，懵懂無知的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他的雙眼凝視著我，彷彿憶起曾經與我共同的記憶。躺在他身旁，靜靜的聆聽外公的心跳聲，撫摸他的雙手，有種說不出的不捨，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深思，也畏懼。總在想，時間如釀瓶中一滴又一滴的逝去，日復一日的陪伴，擁是珍惜，思緒回潮，從稀鬆平常到刻骨銘心。
幾個月過去了，病況漸漸惡化，躺在醫院的日子，乏味不堪。臨走前的幾日，我在旁細細呵護著，守護著與他相伴的時間，總想著如果歲月能重來，我們是否有緣再相聚逢。與外公的緣分，如同有句話所說的「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短暫歲月流淌的相遇，臨走前一刻，依稀記得外公對我說的話:「乖孫ㄟ，佇你未來的人生中，愛會記地逐夢踏實，堅持每一項代誌。」這段話，抄寫在我的筆記本中，如同座右銘般，深深刻印在腦海。或許只是一段看似平凡的話語，卻存在我心最典藏的印記。
還記得那年我握著外公的手，吵著要他再年輕一些，他的生命，像是已被封存在木製框架裡，一切已漸漸白髮老去。我看著外公最後的身影，還未說完的故事，如今都已化成一縷清風，伴隨著無限思念之情，回歸於塵土中。
時間靜靜流逝，望著碧海藍天，這樣的曾經，刻骨銘心，以在光點下化成記憶，歲月的思潮，如水流般蕩漾……
Read Mo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