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寶福 插圖/國泰
幾年前在圖書館借了一本名為「青田街七巷六號」的書回來看,不是因為作者亮軒的名氣,純粹是因為書名很電影很文青,青田街七巷六號是一棟日式建築的老房子,現在已經轉型為餐飲店,每一棟老房子背後都有屬於它的故事,看完亮軒所著的青田街七巷六號,我不禁想起旗山鎮文和巷X號,那一棟我童年時期短暫住了半年,已經空無一人的老房子,打開google地圖,隔著電腦屏幕凝視,心裡突然有一股衝動,我想把它的故事寫出來。
我的外公名叫黃文和,文和巷是以外公的名字命名,外公是家中長子,在民國30年代高中畢業後,原本有機會到日本留學,彼時家中長子都要繼承家業,於是外公留在旗山老鎮,守著祖先留下來的那一塊農地,而頭腦沒外公聰明的叔公取而代之,叔公學成後並沒有歸國,而是留在日本當醫生,這是時代的悲歌,但外公從不抱怨,每天天猶未亮,就穿著那一件薄可透光、千瘡百孔,早已被香蕉汁液染成棕黑色的白色汗衫,一手提著農具,一肩扛著鋤頭,在香蕉田裡汗流浹背地做著農忙,原本是攑筆仔,煞變作攑鋤頭仔。
外公是日治時代的保正,相當於現在村里長的地位,為人客氣,深受愛戴,老屋外面那一條路,遂以文和巷為名,自日治時期沿用至今。228事件,高學歷的外公也曾被消失過數日,最後被放回來,對於被逮的那幾天發生過什麼事,隻字不提,這是外公處世的哲學,所有的冤屈總是往肚子裡吞,他唯一要求後世子孫的,就是好好做人努力讀書,最讓我感到佩服的,外公總是笑臉常開,從來不會在背後批評別人。套一句陳昇的歌詞,外公總是把快樂帶給別人,然後把悲傷留給自己。
外公年輕時從事過量的體力勞動,導致晚年痼疾纏身。閩南語有一句俗諺「弓蕉吐囝為囝死。」比喻父母為了子女,無盡犧牲奉獻。那一天我陪老媽回旗山老厝,推開客廳大門,掛在牆上的老鐘已經靜止不動,所有童年記憶中的東西都變小了,但我心裡明白,其實是我個頭變大了。原本假日會從四面八方返回旗山,聚集在老屋前面的老荔枝樹下泡茶、下棋、吃旗山特產香蕉冰的舅舅、阿姨、表兄弟姊妹,隨著外公外婆的離開而四散,相框中的外公笑得燦爛,而香蕉田已成荒田。
在端午節寫這篇文章,最後我想改寫王維的唐詩作為結尾。每逢佳節倍思親,遙望旗山文和巷,遍植弓蕉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