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永河
小鎮一直都屬於靜謐,時光在這裡似乎成了拖重犁的老牛,移動得似乎特別緩慢;又彷彿將節拍器撥至最慢板,節奏顯得更無精打采。
深邃的街屋,花灑般的日光被阻擋在前廳,後進深堂似終年不開啟的抽屜深層,即便白晝依然只剩漆黑,得仰賴垂掛梁下的那盞幽曖的燈泡,方能視物。髹黑的壁櫥,物件亂中有序,或立或倒或靠,都有專屬空間,不得任意更動。因為變動,會讓存檔幾十年的記憶全亂了套,再也遍尋不著。如同屋裡飄散的那股氣味,陳年木頭香氣混雜著體味食物味,專屬這戶人家的味道,無從複製。
昨夜一場雨,天亮雨過天青,經晨起的烈陽曝曬後,屋外空氣裡流淌著許多氣味,只是聞嗅不到溼泥的土味──那童稚赤腳踩踏的大地氣味。門口呆坐的老人,手杖擱在地板上,努力的呼吸著,過於出力卻也讓臉上的紋路更像刀刻斧鑿。屬於時間的憂愁雕在老人的臉額上,身後的街屋跟他一樣,年歲一久,壁上即爬滿了皺紋,也多了些巍巍顫顫。渙散的目光,梭巡著過往的路人,乾癟的臀部與脫了線的藤椅合為一體,成了街邊的另一道風景。
昔時青絲多幾處星,今則滿頭皆白芒,日子逐漸沉澱為無邊的寂寞,終將成為失語之人。飽經風霜後,漸漸頓悟成一縷安靜的靈魂。在回憶些什麼?記憶如篩,當篩除了不願想起的枝微末節,篩去了不敢面對的蜚言流語後,篩面上是否還留下足以誇口的勳章?還是僅剩自己默默地紀念著別人都不知道的心裡事?
不經意瞥見簷上的老瓦縫裡冒出幾叢綠意,原來光陰的腳步仍未停歇呀!數十年的春秋歲月,讓華美堂屋的簷角蒙上層灰結了蛛網;也將一位丰姿翩翩的少年磨練成嘆老嗟卑的老者。傳承的使命如老牛卸下頸背上的重軛,已交付給了下一代。晨曦幽微的光影,照進灰暗的門扉,為凍結的心帶入一絲暖意。這輩子但求心安,不負韶光。也許剩餘的白光,依然留存些許的溫度,也能暖和許多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