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在藍晶中昇華的純潔靈魂∣∣讀阮囊的詩〈扇面〉

文/向明 圖/盧博瑛

詩意

阮囊是藍星詩社於一九五四年在公論報副刊初創《藍星詩週刊》上即發表作品的一員。他自金門以上尉官階退役後,即回台隱逸於台東,不求聞達於世間,更不浪跡於文壇,連將作品彙整出一本詩集的慾望都迴異於常人,一直始終拒絕。直到他於2018年以九十高齡過世後,始由文訊雜誌社結合我等友人將他藏諸於世的詩作一百四十五首及論述四篇,徵得他獨生女兒阮詠芳女士的首肯為他編輯成《蜉蝣如是說》阮囊詩文集一書問世。我曾以〈哲人的沉潛,詩人的風範〉一文陳述我對這位老友詩人所具的獨特性和精神面。我曾說:我們當年這些半吊子知識青年多半頂多只讀到初中旋即被抗日戰火趕離家鄉流浪在外,每個人都有不是承平時代人所能想像得出的遭遇和言說難盡的痛苦!因之寫出來的作品和表現的言行多半都會不自覺的有當時現代主義後期轉向存在主義的那種在虛無中苟安求存的思維在。讀阮囊這麼多有內涵,且充滿哲思的詩必須先有這種求真知的心裡準備,否則可能只見詩中無盡且多義的意象置換轉折,絕難深入到他心底所欲宣說的鬱結!
最近在翻讀他詩集中的〈扇面〉一詩、總被他詩中實象與抽象思維的交相運用,一直覺得其驅使語言的手法既靈動又深切,必須多加體會始得窺其堂奧,詩如下:

門與窗都轉動著,美麗的半徑們轉動   著
一些象徵的扇面便裝飾了這世界
我們在扇面組合成的圖案上思想
我們在扇面組合成的圖案上散步

每推動一扇窗,便聯想到旭日的光輝每  推動一扇門,便聯想到虹的顯現
便聯想到這兩幅大扇面也裝飾了藍晶晶  的虛無

往往我自我的窗口伸出我的手,探進虛  無的窗口
感覺它的溫暖
往往我自我的門檻伸出我的足,探進虛  無的拱門
感覺它的靜穆
往往我肅立於扇面組合圖案上閉目沉思
讓純靜的靈魂在藍晶晶的虛無中昇華

——文星雜誌第三卷第三期1959/1

按照這首詩發表的年代(民國48年),台灣尚是從古老的以農立國的時期走入準備從靠香蕉稻米出口外銷到逐漸進入輕工業代工製造的現代社會。民間原本尚是在保守的過著團扇消夏暑,商家仍在過著傍晚上板子關店休息的老習慣,後來慢慢歐風東漸,西方一切現代化的電氣化的產品都隨著經濟復甦的慢慢富有在台灣各大都市和家庭漸次出現。敏感的現代詩人,尤其如阮囊這樣一個在虛無中求生存熬過來的丘八詩人,是不免會抓住這蛻變中的各種從未見過的各種意象,譬如從電動旋轉門想到扇面,從旋轉門的來回轉動,永遠只能限制在一個圓周的半徑內來回,這些門窗的方便變化轉動,也使他豐富了許多對外在的聯想和暇思,而且讓他純淨的靈魂在藍晶晶中得到昇華。
為了對這首意象繁複組合成的詩的深層了解,深知我的觀點不足以透視解釋,乃求知於我的老師覃子豪先生因我知道在他所著《詩創作論》一書中,曾對〈扇面〉一詩有著獨特的短論:他認為有一種詩是以智慧為其構思的動力,是玄想惑於抽象的真誠,突入超絕與抽象的世界之中,提示人生與宇宙的奧秘。阮囊在〈扇面〉一詩中所表現的,便是在抽象超絕的世界中所穫得「直覺的智慧」。他認為這首詩,不是現實世界的反映,而是真實世界的一種昇華,直達於形而上學的理念世界,純粹美的世界,它是精神的組合和心靈的感應,超越了喜怒之上!靜穆得像一片「藍晶晶」的虛無,接近了西洋文學的所謂「純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