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岸芷汀蘭.嶼媚中川

綠水
文/區麗娟 圖/徐兆慧

前往蘭嶼的渡船三三兩兩停泊。從墾丁到蘭嶼要晃兩個多小時的海路,整船人都被托舉著搖搖晃晃。窗外,海水倒映著如鑽石切割線分明的藍天。白雲蒼狗在廣浩蒼穹下亂竄,和煦溫暖的蘭嶼與墾丁的陰晴不定,時而暴雨,時而明媚的哀戚低沉形成鮮明對比。在滾流底下,翻湧的白浪追逐著生命的騷動,萬物悄然萌生。悠遠的歲月與漫長的夏風交織,融化成一小片棉花,柔軟細膩地覆蓋遊人臉上。島嶼像一座巨大而穩固的天空之城,高懸在山與海之間,默默地注視我們。

奶黃色的窗框鎖住了蘭嶼最自然的風景。前方有雲、中間是漸層的海,最底是赫然在目的石頭和野草。蘭嶼的風總是來的乾脆,她沒有城市人的多愁善感、敏感多疑。落下的陽光是一片有清晰形狀的帷幕,隔開此端和彼岸。

黑色的山羊形成一種穩定的心電圖,守護島嶼的四四方方。蘭嶼跟我想像區別不大,這是一個鋪滿綠草、雨露、無數歲月累積的土地。每一株木都柔順地降落在人們的瞳孔。這裡的海蘊含暴力的沉默,它能敲碎大橋,拗折骨頭,面對世世代代的村民,卻選擇散發一種柔情蜜意的光暈。泛起的浪花,穠稠而沾黏肌膚,使人陷入某種陳舊回憶的魔力。而遠方有多遠,只有海知道。

蘭嶼是個可以讓心平靜下來的地方。啪嗒的浪節制而急速,剛好落在青苔的邊緣。赤霞追趕落日,後來居上的灰厚雲朵慢慢淹蓋青蘭。藏青色的溫泉吸盡了日頭的溫暖,在太陽西下的山頭漸漸滲出刺人的冷。鋪天蓋地的萬紫千紅摻雜成一種詭譎壯麗的橘。立在一塊灰色石頭的貓都染上了夕陽與海洋的顏色。貓黑妃色的尾巴靈活翹了起來,盤旋在我的腳邊,來回踱步。她疑惑著同樣在石頭枯坐的遊人。後來索性靠在腳踝躺下,徹底翻開肚皮,晾曬一日剩餘的夕光。時間在此刻變得柔滑,甚至分針沒有一點要橫越數字的聲音。這是一隻沒有機心的貓,在村民的餵養下成長,尚未知世途的險惡。我懷疑,住在這裡的人都不屑與世俗爭奪。他們願意揮霍一輩子的時間,注視果實的成熟與腐敗,而這片大地都不會批判。

路邊的野狗血液裡流淌著風,心裡盛著海洋。一路上只有零星的摩托車與多如碎石的星星。晚上的漆黑斷絕文明,蚊子與光成為了貓捉老鼠的遊戲。這裡的歷史刻印在石頭、山羊、涼亭以及山路裡。一切都可以發生,一切也終將忘記。有人拚命逃離,鑽進城市與光明,有人留下來,用一輩子耕耘,守候這片土地的種子,看它發芽、長大、枯萎,週而復始。而這片海始終如一,一年又一年,注視著人們長大,老去又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