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令 圖/王佳彬
前陣子,有機會回到以前工作過的茶館,幫忙代班幾天,後來因為腳傷,無法繼續搭班,但茶館依舊充滿彷彿另個時代,或穿越世紀般的魔幻感,常常讓我推門進館的瞬間,無法明確認知自己到底身處何處。
特別是一次去探班,櫃檯人員跟我聊到有新的展,邀請我買完茶後可以去看看,我才知道除了展場的主題展覽之外,同時結合一日藝術家侍茶的相關活動,碰巧遇上,於是詢問現場報名的可能,不久,便順利繳費,進入席間。
狹小的茶席上,人數一下就坐滿,一邊等候燒水的同時,藝術家順勢介紹起自己親手製作的茶則。
茶則的功能在於盛裝茶葉,也稱「茶荷」,取其負荷之意;說到茶則的細節,他認為最理想的設計,在於泡茶者將掌心按於茶則上時,只需輕壓,蓋於桌面的茶則,會因受力下去的瞬間,前端順勢上翹,讓手指可以將茶則優雅握起,而顯得流暢從容。我一直苦尋理想的茶則,想來不是只有弧度、光滑、材質、大小,還要貼合自己的使用需求,確實不好找。
藝術家同時認為,茶器的諸般細節,必須是也有在喝茶泡茶的人,才能夠設計出符合使用者的器物;隨後,現場展示他自己製作的蓋置。他說,蓋置不能太硬,玉或石都有可能會傷到老壺的蓋子;有些蓋置是用陶燒製而成,也不行。為什麼?因為太硬。老壺的蓋子最怕磕碰、缺角。
接著提到水方,也稱水盂,很顯然是茶席上作為「垃圾桶」的概念;藝術家強調,怎麼可以讓垃圾桶上席;既不雅觀,也不好看,整體泡茶的美感都不對了,令人彆扭。
眾人等到茶來,邊喝茶邊聊。話題接續談到老壺,有個人說著,就從自己的包裡掏出一個盒子,顯然是有備而來,說要用這壺考考藝術家,藝術家笑說他會認印章;有機會從印章的大小去辨識真偽;他邊看壺邊解釋,有時,印章是真的,但蓋在假的壺身上,去燒製的時候,印章會縮水,尺寸會因此變小一些;有些則是仿印,無論如何,印章仿造多逼真,燒製後會縮小的變因,終究可以透過觀察印章大小與印跡來檢視、判斷。
聽到藝術家這麼說,壺主人也和和氣氣地直接公佈答案;壺的年代是乾隆,但蓋子不見了;上面的蓋子是後來找來配的,配好之後,看起來也不差,乍看之下不覺違和;但蓋子打開來,看得到裡面蓋的印章是清末的。
我不懂箇中學問,還是跟著一起看了看蓋子裡的印章幾眼。
壺主人說,雖然沒有原本的蓋子,但如果有的話,一把完整的壺的價格,也不是他買得起的。忽然,他轉頭叫我小朋友,他說:「小朋友,我要認真勸你,不管多困難,都要想辦法去收一隻老壺,以後一定會用得上的。」我猛點頭,心想,他的意思是老壺以後只會更貴,現在如果有能力,就趕快咬緊牙根買一把。
我說我知道,但我也說,不知道誰有老壺,而且是真的老壺,還願意讓的。壺主人笑了笑,談起以前曾有朋友來找他,想跟他借那把老壺,讓他借回去複製幾隻,他想用複製的假老壺去賣錢餬口,因為他被倒債,實在走投無路;交換條件就是他會幫忙找適合的蓋子,去配這把壺。
壺主人沒有多想,看到對方窮兮兮的樣子實在不忍,就把壺給借了,後來,才意識到自己年輕不懂事。
對方從此音訊全無,壺主人只好找上共同認識的朋友,請對方把壺還回來,蓋子也不用配了,趕快把壺還來就好。最後,壺是還回來了,還附了一個完全不搭配的蓋子,他因此學到教訓,以後遇到有人想要跟他借壺去仿製,他一概拒絕——壺主人說,讓假壺流通在市面上,很不道德。
活動交流結束後,不知為何,徒步離開展場的路上,我不斷想起芥川的短篇小說〈蜘蛛之絲〉;也許是因為佛祖垂降的絲線,很像今日從壺身傾瀉而出的水柱——乾淨利落的斷水,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