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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家那把帆布椅─莫言夫婦千里迢迢自山東帶到北京
文/圖 劉惠芳
有些禮物總有個「說頭兒」,這三個字北京話意思就是「它的故事」。
我家有一把帆布椅,是老朋友莫言夫婦送的,別人看它也許歪頭歪腦,粗粗拉拉,我看它如此接地氣,就像看莫言夫婦「不會開車的鄉下人」,絕不華美,自然慧黠,帆布椅木腿裡可能夾著蟋蟀,一派天然。
我愛畫畫,近年出門寫生總不忘帶上帆布椅,收放自如。那年荷花盛開的季節,大作家告訴我:「我們不會開車,總是搭動車回山東老家,回北京時看到這把帆布椅子帆布夠厚,手工夠老,芹蘭囑我順便帶回北京吧,惠芳不是常在什剎海或南鑼鼓巷寫生?」不忘叮嚀:「別忘了帶帆布椅去畫荷花,畫完到我家吃水餃,走來不過幾分鐘。」
我們認識逾廿年,兩家友誼莫逆於心。
帆布椅,這麼土塵蓬蓬的禮物,至今不見劃痕、硬傷;我們搬過幾次家,換過幾件傢俱,雖然它又窄又矮一幅土樣子,但從來沒有想到處理掉它,而且一直放在客廳茶几旁重要位置,就像我們重視他們的友誼。
記憶中,他們送帆布椅還送兩個老蓮蓬,記得從他們家靠牆瓶插幾隻中拿出,夫妻倆都結實、腆,就像自家大哥大嫂讓我感到更語重心長:
「別忘寫生完來我家喝茶。」
「魯迅故居、恭親王府也才幾百米遠,老胡同畫成你家獨有的蠟畫呀!」
「別忘你們家還有蠟畫,申請非遺呀!」
那年,後海已盛開荷花,因為北京的城牆、大雜院與胡同隨時可遇懷舊的生活,莫言家在北京廠橋小學西側護倉胡同內,離南鑼鼓巷不到一公里。他們蝸居胡同裡沒有時尚的老樓,廿年來我去過他那三代同堂的家四次,也吃過他家水餃和大餅蘸醬。
愛畫畫的我幾次到莫言家,總先遊逛地安門附近的胡同,步移景換幾筆素描再上他家。多年我愛畫荷花與胡同,我們聊市井生活,看出他們生活的古樸之美,也常誇我的畫「荷花」。荷花就是聖潔、和平、吉祥的象徵,就是花中君子。老友相識幾十年,真心念叨總誇我的荷花「映日荷花別樣紅」,並當場打油詩:
「亭亭玉立出污泥,
芬芳暗射人稱奇,
臺灣荷花大陸開,
鴛鴦戲水蓮並蒂。」
我常帶著帆布椅寫生胡同,他們真有福氣住在離故宮不到兩公里的老胡同裡,在我看來就像農民潛歸故里,但莫言:「我早就想回山東,但老婆女兒不讓。」城市人來去匆匆,身邊人人視而不見。這些年全球消費化的變化,讓我更喜歡古樸的物品,尤其家裏這把帆布椅,因為送我的朋友心真,我坐在椅上心樂,獲得不少是心籟;好人的世界仿佛總在一種良性系統中?後來他們接受了我畫的一幅荷花,因為真實體會了朋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坐在帆布椅寫生繪畫,渾然天成沒有造假:「藝術需要生活,生活需要藝術。」還提醒我用自由畫作,別走訂單創作,莫言曾語重心長:「如今是創作而非寫作的市場,寫作我最開心,自由!只有一次印象不好,就是曾經答應替人寫劇本,那與自己寫作太不一樣了。」
我帶帆布椅寫生胡同也不少,但好友更誇「荷花」少提「胡同」,形容「看胡同就像看民國時的長袍與馬褂」時,才知原來他真實的看法是:「沒有住過胡同或大雜院,那樣說就是在放屁,那種住的條件許多苦處,大冷天撒個尿都要出門,可能還要排隊;煤氣供暖甚至讓許多人不明不白中毒死亡?懷念胡同大雜院的人,都是已搬到大樓的人,若讓他們搬回去住?他們肯定不願意的。」揶揄成份雖多,卻也真實不做假。
廿年來,我看他們總是勤勞而樸素,偶爾的玩世不恭聯想他在《天馬行空》曾經:「創作者要有天馬行空的狂氣和雄風。無論在創作思想上,還是在藝術風格上,都必須有點邪勁兒。」。
常常戴好老花鏡再細看老帆布椅,沒有斑駁痕跡,沒有漫漶不清,帆布仍硬挺有力,倒是兩個老蓮蓬風化得相當厲害,連蓮子的外殼也已變黑色;日久天長,想念氣質渾然鄉下人,再動筆畫畫,綠荷無語,紅蓮如醉。相形之下,城市真是非常寂莫的地方,小小空間囚禁著每個人,人們對老東西視而不見的忽視,恣意蹧踏。
時間流動,風景不殊,我愛我家帆布椅,更懷念我們的友誼。溫故並知新,我仍常畫「荷花」與「胡同」,相信帶有另類藝術勁兒的「蠟畫」永遠不會缺乏知音,只是偶爾寥落一點。
溽暑又近,荷花盛開,我去後海畫畫動機卻不強,除了疫情,主要還是因為前陣子莫言告訴我:「我們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