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庭中蓮霧樹

　 ■陳得勝
　「那棵蓮霧樹枝椏伸展過長，夜晚映在玻璃窗陰森森的…」小時候曾聽母親這樣低喃著，但也從未修剪過。
　高二時有一次為了明天的月考讀書至深夜，當唸到歸有光「項脊軒志」文中〈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時，看到母親起床走到窗前望著映窗蓮霧樹影說：「今晚忽然好想念你過世的阿嬤，映窗的蓮霧樹枝椏就像你剛剛唸的珊珊可愛…」母親這才告訴我樹影轉為珊珊可愛的心路歷程——
　母親一嫁過來阿嬤就對她很嚴厲，一直灌輸她勤儉持家的重要，連火柴都算根給她用…其實母親已很能貫徹阿嬤的規矩了，阿嬤仍時常唸母親浪費不懂持家，這個家怎敢交給妳？母親只能把委屈往肚裡吞。
　我們庭中那棵蓮霧樹是阿嬤種的，每當夜晚樹影映在玻璃窗母親總覺陰森森的，有一次夜晚起來，驀然驚覺月光下映窗陰鬱枝葉與阿嬤的臉疊映在一起，母親嚇得驚叫一聲，阿嬤板著面孔冷冷地對母親說：「妳到底在怕什麼？我有那麼可怕嗎？」
　之後阿嬤告訴母親，她已年邁以後那棵蓮霧樹就歸我母親照顧，本來很排斥的母親興起了與婆婆較勁，下決心要把蓮霧樹顧得比阿嬤好！母親聽說蓮霧樹根若澆剛過期的鮮奶、優酪乳，結的果實會又大又多又甜，就向附近雜貨店以很低廉的價格購得適時澆灌、用心照顧。果然結實纍纍、甘甜美味，吃不完還在那家雜貨店寄賣，很受歡迎，每當母親把賣得的錢交給阿嬤，阿嬤依然板著面孔收下。
　後來阿嬤病危住院，有一天午後突然精神特別好，露出溫暖的笑容對母親說：「我房間衣櫃有個鐵餅乾盒，妳賣蓮霧給我的錢都放在裡面，這些錢都是妳的…多年來我對妳太嚴厲也是為了這個家好，但也因此錯失了婆媳溫馨相處的黃金時光…」母親說：「回家看到餅乾盒裡鈔票一捲捲用橡皮筋圈得好緊，彷彿你阿嬤好想圈緊我們婆媳的感情一樣，原來婆婆嚴厲的外表包裹著是一顆溫暖的心。」
　如今母親已過世，老家改建蓮霧樹也早已剷除，但庭中那棵蓮霧樹影由陰森而可愛，這番母親心路歷程、生活歷練的身教，永遠種在我的心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