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老兵給我上的課

■宋玉澄

老兵,就是閩南語發音的老竽仔;其意,眾人皆知。有人說這話是沒有褒貶的中性詞,但明明就有榮譽國民—簡稱榮民的正式稱謂而略去,故我總覺得老竽仔,是偏向負面的用語,少了一些尊重的意味,多了一些輕視的含意。

可是,老兵在我心中卻是不同,他是我迷茫人生中的啟蒙師、引導師。那是民國60年間的事,剛剛退伍,沒有學歷、專長,也沒有任何背景的一個貧困農家的子弟,幸運的考進了一家位在高雄的造船廠,當粗工。平常在工廠上班,下班就回到寢室;寢室很多,留宿著一些單身員工,頗有些仍在軍中的況味,吃吃喝喝、打牌看電視…,每月薪水按時落袋,日子過的無憂無慮。

然而睡在對面寢室的老兵,看到我總是先嘆氣,說:「年輕人,生活不可以這樣!」

說老兵,其實也不算老,近五十歲的壯年人,一口的家鄉話,但聽得出是滿腔的真誠。

「年輕,就是要充實,要讀書,讀書就是人生進階的繩梯,可以上夜校啊。不要像我們這些老兵,在戰壕裡聽著砲聲在頭上來來去去的呼嘯,然後被八路軍追著跑;想讀書,哪有平靜又安定的環境。如今,也想讀書,卻腦眼昏花,體力不繼,一生就這樣被戰爭糟蹋了。」他不只一次的指著我說:「我被戰爭糟蹋,是那個時代的大悲劇,怨不得天,尤不得人。你被自已的安逸怠惰,不知上進進取,就是自已造成的悲劇。第一次的悲劇是無知是意外,但第二次的悲劇就是愚昧;聰明的你,當知道如何避免。」

這是第一堂課。第二堂課是:「再窮,也要有自信、骨氣。平價的衣褲,乾淨不褶皺,是最低的要求;皮鞋,尤其重要,沒有鞋油擦亮,也可以用水擦洗乾淨;這些都是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建立自信的初步。」

幸運的是,我沒有把老兵的話當嘮叨,我聽進了心裡。多年之後,我問妻子如何會嫁給一個其貌不揚的窮小子?沒想到妻子的答案竟是:女人都是先看男人的腳,而你腳上的鞋子永遠都是光潔,就覺得這個男人可靠實在,是個良人。

在職場上也是,一面工作一面讀書,學士、碩士、博士,每踩進了一個學歷的階梯,也墊高了職崖的階級。

站在高高的階梯上,欣慰,更常憶念著那位早已失聯或已作古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