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流光中的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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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彎進一條小街巷,倏然,隔壁條平行的大街轟轟然車聲人語被隔絕了。這條小街彷彿獨立在一個氣密窗所封閉的空間,不,他似乎獨立存在於自己的星球,一顆微微發光的星球。

這顆小小的星球太過於古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史前便存在,這樣的存在,當你下一次再闖入這顆小星時,或許他已蕩然無存,代之而起的是一夜之間便建立的天際線,新的歷史開端。

就像日光會在轉瞬之間便逸失,拿出紙筆,以筆尖代替貪婪的雙眼,開始仔細地端詳眼前這群宛如風中殘燭的老建築,這是所謂日治時期的官舍,隨著時光流動以及政權更迭,先是成為接收單位的住宅,又在時光淘洗中,變成榮民的新村。當時稱為「新」村,可是,世界上有所謂「新」的人事物嗎?

萬物萬事包括人,一發生、甫出現便朝著腐敗衰亡前進,以目不暇給的速度。

屋瓦由玄黑褪成深灰而後轉換成灰色,且已開始脫落,像人類的髮色,所謂的童山所謂的鶴髮。天光灑落,他散發出奇異的光,那是時代的光。窗櫺的木條橫著直著構成許多方形和長方形,猶如街衢,風和雨順著街衢行走,偶爾在十字路口短暫停留,向四方張望雨季的始端和尾聲,然後又隨順因緣、逆來順受的地向八方流動。風止雨停,挽留不住風雨的溫柔拒絕不了他們的殘暴,窗戶木條經過風雨洗刷,留下深刻的木質紋理,見證自身的滄桑。

應該已過午寐時光,做為老房子鐵鏽柵欄的前門呀然而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牽著心愛的鐵馬出門,迫不及待的跨馬而行,在小街巷上撒蹄奔去。「騎慢一點啊。」

原來,看似阿嬤穿著深色衣裳的老婦人站在樹蔭裡朝著孫子叮嚀,難怪讓人誤以為是老房子開口關切著他身上的人事物。「來找人啊?」他看我徐行深巷又東張西望,問句裡的親切也包含著幾分警惕。

「沒有。只是走走看看,隨便亂畫。」

「老房子沒什麼看頭,有什麼好畫的?」

這時有風走過,樹椏間影影綽綽,讓人懷疑空氣並未流動,是天光赤足走過。時光一樣:平時但覺是日已過,可是並未察覺時光流速,一回頭,髮蒼齒搖,不知要向誰追問我的花顏和青絲哪裡去了。明明體內一仍如活火山的熱情,外表卻如一座莊嚴巍峨的山,任日月星辰雨露風霜走過,老了。

像即將破敗的老房子,老房子有什麼好畫的?畫曾經的風采和氣韻啊,簡筆幾句,嘮叨成一張小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