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江戶走得有多遠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

俺總有一個感覺,開闢了「江戶」這一新天地的老大德川家康有如永樂大帝朱棣。朱棣當年帶著手下衝到皇城南京,嚇得當皇帝的侄子瞬間雲隱起來,直到今天都沒敢露面。之後朱棣回領地北京,自己穿上龍袍,這才有了今天的首都。家康也血腥,把上司豐臣秀吉的舊部打得鼻青眼腫,千年古都京都被晾在一邊,然後領著關西的武士、商人一大批北上闖關東,立足地謂之「江戶」,即如今的東京,從此稱霸一方。雙方擺足架勢各持幾萬人馬對峙,卻僅打了那麼一天的「關原之戰」(1600年)從此寫進了輝煌的史書。

4百餘年過去了,「江戶城(今皇居)」內故事不多,那是老大和老大延續子孫的地方,無趣;而江戶城外卻是百姓謀生的旺盛地盤。那時的油鹽醬醋吃喝拉撒一天不可缺的生存手段,許多都已跟著時代隨風而去,不過,有些依舊很近,還在身邊晃蕩:

比如拿著搓衣板去這家、那家洗衣的專業戶,在有了洗衣機後就引退了,開豆腐店,吆喝著賣晾衣竿,推車兜售燙手烘山芋的,偶爾還會在街角碰上;也有些不一定要飛往江戶才能看見的如:補鍋補碗,回收廢銅爛鐵,挑著剛孵出的小雞籮筐的,吆喝狗皮膏藥、老鼠藥的,俺小時候也見慣不怪;而泡開水,不僅去街頭老虎灶,即使上了大學,同學諸位背著個書包,拎著個熱水瓶是一幅難以忘卻的熱風景。

但有時又好像坐上了馬斯克的宇宙船在飛往未來的路上不小心拐進了舊時代的小弄堂:

比如給人掏耳屎、為貓抓蝨子……類似的,小時候澡堂裡有,師傅扒在客人腳上用刀釬雞眼、厚甲等的情景,「揚州三把刀,廚刀、剃刀、修腳刀」刀刀見功夫的「修腳刀」一時消失過,但是近年冒出的新型足療品牌店,是不是藉屍還了魂?很想去見識一番。

同樣,江戶城外,為了一張嘴吃口飯的生計還有很多。

「混浴」

看到這詞語,心頭砰砰直跳的也許不在少數,其實就好像參觀「華清池」知道那裡曾是楊貴妃與玄宗……的地方即可。江戶有過混浴,也的確是混而浴,不過,不是你我所夢所想,聽見風聲便是雷雨的興奮點。入浴規矩很嚴:男人進去,得穿上兜襠褲,好比現今的「丁字褲」方可放行;女的更森嚴,上穿「浴衣」,下著「迷你裙」。雖然想去浴,又不願混的女子大有人在,只是能掏的腰包不豐而作罷,一池燒開的洗澡水代價是難以用道德來圈圈點點的,於是,只能餃子餛飩一起下,反正吃進肚子一樣消化。

不過,這風俗進入江戶後期(1791年)已奄奄一息,只留給後人一個無限遐想,不,無餡瞎想的「混浴」兩字,還外加「浴衣」一件。不是嗎?盛夏,穿著浴衣的女孩與小伙子一起去隅田川河邊,坐在滿眼人人人中觀看夜空上絢麗的焰火,那才是一段大寫的青春回憶。

「火災和吵架,江戶兩支花」

初次讀到這則俗語時,已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十幾年,竟從未見過路上有人把臉爭得赤紅赤紅地與對方爭吵的情景,真有滄海桑田之感。但是,地震火災照舊一支花,所以訓練至今不斷。而江戶時的消防員可說多如牛毛,有拿月工資的,更多的是沒薪餉的業餘。

年末、新年時,寒冷又乾燥,街道組織大家輪番敲著木板竹板,口喊「小心火事」地挨戶挨家巡迴提醒,寒風雪花中,這悠悠的風物詩從江戶吟唱到如今未變。

「看板娘」

這三個漢字分開全認識,合起來一團霧水。一句話,指的是站在店門口招引客人的年輕漂亮女孩兒。有「看板娘」的店裡賣什麼呢?不值幾錢的茶水。店老闆知道來坐坐的客人並不為茶,只要姑娘在門口站著就行,然後,勸買這個,推銷那個,老闆刀快,客人呆賤,姜太公釣魚。小小一個江戶,這樣的店居然有兩萬多家。如今,這樣的店已說不上絕跡,而買賣手法依然健在。超市門前總會擺放著又漂亮又便宜吸人眼球的商品,就是要勾引得你不買也想拿在手上掂量一番,臉皮薄的只能再進店裡買幾樣其他的商品聊以自慰。

「聽見風聲起,木桶老闆笑嘻嘻」

大風一刮灰塵四起,患眼疾、特別是靠演奏樂器三味線維持生計的盲人增多,於是,三味線的需求上升,三味線要貼貓皮,捉貓的生意隨之紅火,大量捕捉之後,貓的數量直線下降,老鼠趁機蠢動,老鼠增加就會把每家每戶每天都必不可少的木桶咬壞,木桶便供不應求,訂單也飛速上升。

這樣的諺語看似勉強,其實,正是一環緊扣一環的生態循環,有這一環就會套上另一環,就如超市。超市就是超級市場,也是超級大環,套著無數小環。只要去那裡逛上半圈,油鹽醬醋柴米全被套進籃裡了,而一爿爿曾經的醬油店、鹽店、砂糖店……只能離套了。說實在的,小店、小業主實在不願這樣被鬆套。

任何時代都有適合這個時代的生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