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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K的童話步道
文/圖片提供 翁少非
K卸下背包拿出筆記本,拿原子筆在紙上畫了起來。我倚在他那輛帥氣的野狼125機車旁,看著他飛快的畫出一條長線,在線條中點了幾個黑圈,標註「白雪公主、小紅帽、大扶桑、鱷魚狗、紅劇場」後,把這張紙細心的撕下來遞給我。
「就這樣?」我的眼睛瞄向這位滿臉落腮鬍的大學時代室友。他回給我慣有的淺笑,說:「當然要加以說明。我不忙,時間要多久,由你決定。」
在系上K的學業不是最頂尖,但博學多聞、才藝出眾,攝影、羽球常奪獎,算是風雲人物。人很客氣卻孤芳自賞,反抗威權,不受羈絆,仿若一匹野馬。若不是熟識好友,要跟他攀談可不容易。
去年在街頭偶遇,本想好好敘舊,可惜他要趕去修社區大學的「莊子思想與生活哲學」課。今天他在圖書館借書後,正想騎這輛野狼車離去,我眼尖叫住他。兩人閒聊時,得知我要去台東玩,他就熱情分享私房景點。
「我的童話步道。五年前去long stay,發現沿這條步道可以拾得童趣童心。」
他用筆尖指著路線:「從台東舊火車站到太平溪橋,舊鐵道改成的鐵馬道,來回一趟可讓你消磨半天沒問題。」
半天?可逛上半天?這條路我走過,舖有木棧道的舊鐵道路廊,散步頂多一個多小時。K的時間感,讓我很好奇,向來他的感覺與思維一直都很獨特,有說他標新立異,有說他語無倫次,而不願或很難跟他對談。但我都覺得他的話常常像一顆投石,在我寂靜無聊的心湖掀起漣漪。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各取所需。看你用什麼心情走、因應什麼需求走,散步、漫步、健走。我喜歡用踢石頭走的心情,懷著想欣賞些什麼的需求走。」K接著問:「以畫路線為例,請問你是先畫線,再找線上有哪些景當點,或是先有景點,再把景點連接成線?」
「別考我了,你的童話步道的景名跟童心之間有什麼關聯,什麼邏輯?白雪公主、大扶桑、鱷魚狗和紅劇場我有印象,但僅止於感覺好看,至於小紅帽則茫然不知。去年,我住台東公教會館幾天,晨起都來這條步道散步。」年歲相仿、學歷差不多,走相同的這條路,K會有什麼不同的感受和見解?
大概看我興致勃勃的樣子,他拉我到館外一張座椅上,從背包拿出筆記型電腦,找出五張相片秀在螢幕,逐一解說起來:
鱷魚狗,立體雕塑貼彩色馬賽克磁磚,鱷魚和狗兩者特徵的合體,長圓的鱷魚軀體、豎起狗的大耳朵,張大嘴憨笑。端詳久些,內在孩童對鱷魚的懼怕、對小狗的友善,融合成全新的知覺:牠搖著尾巴笑盈盈的,歡迎你上前去搔搔牠的頭。
大扶桑,它在民房的牆壁上,一樓半高的花莖,底部還放個盆子,遠看栩栩如生,不禁勾起童年時光:老家有一道扶桑樹籬,你常和青梅竹馬的小麗扮家家酒,把花托含在嘴裡吸吮、將花瓣裝飾在新娘髮上,重拾了這久別的童趣。
白雪公主,路過這兒,停留最久。先數七個小矮人全在否?全在,較安心。只怪魔鏡太誠實了,都說白雪公主最美麗,害得新皇后要繼續使壞。在數的時候,有位小矮人用手噓著,要你裝作不認識,免得白雪公主被發現,於是你又裝成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紅劇場,在紅色台東劇場的廣場前,有搖扇子和戴斗笠的即興劇,讓你想起童話之王安徒生,夢想成為皇家劇院的演員,十四歲時到哥本哈根去拜訪芭蕾舞蹈家安妮,他穿長筒襪、用帽子當手鼓,奮力的邊跳邊唱,渴望能獲得賞識的心情。
小紅帽,那天可遇不可求,你不經意地發現一頂小紅帽,眼睛就焦點她,小紅帽蹲在路旁買食物,準備送去給生病的祖母吃,你開始為她擔心,森林裡會碰到狡猾的大野狼,還好來了一輛速克達把她接走。
對我而言,K的童話步道簡直像驚異傳奇,他傳這些照片給我,以便下次去時,能拿出來對照想像。「那是你的,我怎可能碰到小紅帽,她又不是景物。」我抗議。
「別擔心,你終究會碰到自己童年所喜歡的人物,諸葛四郎或E.T.外星人什麼的…,對了,你走這條步道有哪些較特殊的?」「新生國中旁這段的大葉欖仁隧道,巴掌大的葉子變紅,落葉後只剩枯樹乾枝,讓我想起有一年冬天去馬公,潘安邦舊居旁的那棵大葉欖仁。」
「好,這印象我收藏起來。」K跨上野狼,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拍拍他背後的座椅,隱隱約約聽到他的聲音:「這空位等你,哪天載你同遊童話步道。」而後,踩動機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