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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周班長與錢賓四先生
■宋玉澄
認識周班長是在民國60年,剛入軍校。初以為他是隊職幹部或是部隊裡常見的行政士官長一樣,平日穿著公發的中山裝,偶爾見他打掃寢室走廊、保養槍枝的身影,與同學互動不多,極少聽他開口講話。
久了,發現他住在一間儲藏室裡,室內一張空床,就是睡榻,陳設簡單,其餘的空間堆滿了被服等雜物;吃,雖然在餐廳,時間卻永遠與學生們錯開,打了飯菜就離開;其他作息就與學生一樣。
更久了,應該是到了三年級,他的身分才漸漸清晰,是名退伍老兵。一位早已退伍的老兵,無家無眷,單身一人,不願去榮家又不喜在外獨居,就待在老部隊。他說四十年來習慣了,清晨聽起床號起來漱洗,夜晚聞熄燈號睡覺;離開了,真不知如何張眼、閉眼。
那個70年代,他的腳色就像20餘年後,「刺激1995」的電影裡那位在鯊魚堡監獄中的圖書館管理員,刑滿出獄後,沒有自由的喜悅,只有不適的艱辛,結果懸樑自盡。電影裡如此,真實的周班長也可能如此,幸運地是周班長一直選擇在類似軍校的部隊。他在熟悉的軍事院校中遊走,知道哪條路人最少,就是自已的路;他靜靜地寄生在學生隊裡,是隊裡的黑戶,一位不能公開的人,一位被單純學生認同的老同學,一位被隊職幹部接納的老榮民,生活在於法不合,卻在情理中的夾縫裡。
人就是一種比較聰明的高級猿人。學會與習慣了某種生活方式後,就不想變動也難以變動了。好的是周班長真的聰明。他要離校了,他要回家,回到他的山東老家。走前,近兩百位同學捐款,那是個極大的紅包,祝他風光回鄉也晚年康愉;那應是民國63年年底的事。
周班長走之前的民國56年10月,錢穆先生自港來台,隔年定居台北市士林區外雙溪的素書樓,教學著作不斷。22年後的民國78年,竟發生素書樓不當佔用之論,旋於民國79年5月遷出,三個月後過世;三年後,歸葬故里──蘇州太湖之濱。
錢穆先生,字賓四,江蘇無錫人。他一生堅持保存中國文化,堅持國人必對國史具有溫情和敬意的大師級人物;讀文史或對文史有興趣的人,對他都有一份敬慕之情。維基百科裡介紹他是中華民國中央研究院院士,歷史學家,儒學學者,教育家,香港新亞書院及新亞中學創校人……。
錢先生與周班長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一個是默默無聞的老兵,一位是名聲響徹天邊的學者;結局都是魂歸故里。但走前的情境卻是天壤之別,一個接受滿滿的祝福與贈禮,一位卻背負了歷史的委屈。
或許一句:時也命也,可以帶過。但帶不過去的是,一個時代又一個時代的快速流過與淹沒,留下的或許是無波的平靜表面,深沉在底的卻是某些珍貴又無法言說的文化情操,讓人沉思與浩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