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太平湖畔的雨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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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 翁少非

太平湖畔的雨樹,是你在這兒最美的邂逅。

馬來西亞的太平經常下雨,長年煙雨的濕涼潤美了城市容貌。不只你,去過那兒的人,大都會戀戀太平湖和湖畔的雨樹;而你眷戀的,除了景物的風情,還有在心田裡攀爬的親情。

午後,天空烏雲蜂擁,沒多久,雨花就蹦蹦跳,又叫你想起這座離檳城一小時車程的雨城。

「太平今天有雨嗎?」你打手機問,大弟阿發笑著回應:「照三餐落,現還打雷,雷聲會傳到你們那裡哦。」說來奇特,太平和台南相距三千多公里,卻同時區,沒有時差。「大概是天空的雲相連吧!」有一次你開玩笑說,阿發把它記得了,就常拿來當話頭聊天。

近來你有點擔心大馬的COVID–19疫情。阿發安慰你,說他已打兩劑疫苗,工廠雖暫停工,但公司還挺得住。兄弟中,阿發最像父親敢衝敢闖:自幼失怙的父親送過報紙、當過保警、養過牛蛙、做過針織代工,還到竹北經營旅社;阿發高職畢業就出外打拚,做壁紙、賣碗粿,最後在桃園的鼓紙廠做模具,二十多年前公司去太平設廠,從此台灣大馬兩頭跑。

你常去作客,爬上太平山頭鳥瞰西海岸線、漫遊山腳下的太平湖,這座湖原是採錫之處,廢礦後成為大馬的第一座湖濱公園。太平舊稱「拉律」,以產錫聞名,十九世紀華人就到這兒採礦,後因幫派爭鬥,死傷慘重,英殖民地政府就把地名改為太平,祈求永久和平之意。

物換星移,百年後,事件現場已被盈盈湖水所取代;只是,每每想起華人離鄉背井,在異國爭生存求溫飽可不是件容易事,你望望阿發、望望湖,投下深沉的一瞥。

兄弟一年多沒見面,有雨的日子,太平湖畔的雨樹最讓你懸念。

雨樹是含羞草科,每當太陽下山時葉片會閉合,翌日重新開展,葉間的積水會像雨般落下。你喜歡它詩意的英文名Rain Tree,名副其實的下雨樹;也喜歡它生活化的馬來語pokok pukul lima (五點鐘樹),下午五點樹葉會閉合的下班樹。

見過橋頭糖廠園區、台南孔子廟裡高大的雨樹,在太平湖畔乍見這數十株的百年雨樹,你眼睛一亮:每棵樹冠像把撐開的雨傘,壯碩的樹頭需兩人合抱,枝葉綠意蔥蘢生機盎然,靠近湖的這一側樹枝,伸長手臂跨越兩線道馬路,末端枝葉垂低探向湖水,像是不曾忘記與水有約似的。

你喜歡流連在雨樹的綠隧,從阿發的宿舍走,不消幾分鐘就到。在攤販中心吃早餐後,你們就會坐在湖畔的椅子上,邊聊天邊等候交通車。有一天早上,太平湖籠罩在霧中,你們都憶及有關霧的往事:

你說:「記得那台三洋手提收錄音機嗎?我在龍潭服兵役,你撲著晨霧從樹林趕過來,我不捨你花這麼多錢,你剛出社會還在打工。」「二波段的,怕你在部隊無聊,給你聽廣播學英文,準備高考或出國留學的。家裡最會讀書的人是你。」「阿發,讓你們失望了,這幾項我都沒達成,但這台FM、AM仍可用,至今還留著。」「現在流行復古風,價值不菲呢。」

阿發說:「虎頭埤水面升起霧,那棵木棉花橙紅的花朵隱隱約約,彷彿在夢境中。」

「你讀國中,放寒假,我騎機車載你,從老家麻豆騎一個多小時。」

「說要去釣魚,就在新化買釣具。」

「回程時機車被碎石滑倒,害你摔破膝蓋,褲子破個洞不敢跟父親講。膝蓋的疤痕還在吧?」

「美麗的木棉花還在,過時的疤痕算是懷舊風。」

聊著聊著,阿發突然談到未來:「阿爸年歲已大,我想存點錢買房子,讓阿爸阿母住。太平的生活步調慢,華人多,講台語嘛ㄟ通。」

「這要看阿爸的意願,畢竟老朋友都在台灣。」

「那就先邀他們來太平玩幾天看看。買郊區的別墅,有院子和車庫的,以後兄弟們來此,就不必跟我擠宿舍…」

阿發公司的交通車來了,你起身跟他揮個手,凝望車子隱沒在這條雨樹隧道裡,感覺他像拓荒者又遠征去了。

雨淅瀝瀝的下著,電話那頭傳來隆隆的雷聲,還夾有流浪狗黑糖的吠雷聲,牠是阿發兩年前收養的。你大聲說:「黑糖,我聽到了。」「大哥早說我們天空的雲是相連的。疫情和緩後,歡迎再來遊太平湖、賞雨樹哦!」

的確,太平湖畔的雨樹,是你在這兒最美的邂逅。不只雨樹的美,兄弟在樹下聊天時,心田有如寄生雨樹的鳥巢蕨,攀爬著滿滿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