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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尋找四眼
文/張燕風 圖/雨順
老高最愛吃小籠包。所以每次回到台灣,安頓下來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直奔淡水往台北的紅線捷運,一路坐到最後一站,在101大樓那個出口出來,只需快走幾步,就可以步入思念已久的「鼎泰豐」。
鮮肉、蟹粉、絲瓜,先各來一籠,小菜兩碟,配上大碗酸辣湯,蝦仁蛋炒飯,老高吃的滿口生津,美得很!
高太太對食物並沒有那麼瘋狂。但她也急於坐上捷運陪老高去吃小籠包。因為她可以在車行途中會見一位老友。
這位老友已經認識多年了,每次短短相會的時間裡,只要互相點個頭,心照不宣的彼此問個好,高太太的心裡就踏實了,因為她知道老友別來無恙,仍然在那裡等候著與高太太相見的每一次。
老友駐顏有術可真是沒話說,她原來就喜歡濃妝豔抹,永遠是斜拉往上的鳳眼、挺直的鼻樑、粉噗噗的雙頰、菱角般的紅唇,就連那線條姣好的鵝蛋臉,也從沒有受到地心引力而下垂過。
而歲月並沒有如此厚待高太太,近些年來頭髮已泛白絲,眼睛也漸昏花,有一次恍惚中竟把老友一雙美麗的鳳眼,看成了上下兩雙,四隻眼睛。
高太太會看走眼,自己也覺得好笑,但從此她就乾脆稱呼老友為「四眼」了。
這一次,在新冠疫情的陰影下,高家夫婦排除萬難,又回到了念念中的台灣。在完成一切隔離和檢測規定後,二人坐上捷運,他要去吃小籠包,而她想去會四眼。
不是上下班時間,車上乘客很少。高太太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眼睛盯往窗外。一站又一站,高太太的心隨著車門的開開關關而越來越興奮,就快見到四眼啦!她,還是那麼光鮮亮麗,引人注目嗎?
過了圓山站,窗外那座紅柱金瓦、富麗堂皇的圓山飯店由遠而近,又消失在視線中。啊,應該快到了,怎麼車子在民權西路站停了下來?那四眼呢?怎麼沒有看見她?
高太太慌忙的拿起背包,在車門即將關上的剎那衝向月台。老高居然也快速的跟了上來,不悅的責問:「老婆,妳搞什麼鬼啊?車子還沒到101啊!」
高太太氣急敗壞的說:「可是,民權西路站都到了,我怎麼沒有看見四眼?不行,我得坐回頭車去圓山站,再坐一遍回來這裡,沿途找找四眼!」
老高搖搖頭,他知道老婆是個外來的火星人,和她是有理講不清的,只好不發一言的跟著上了對面月台的反向車。
從圓山站又來到了民權西路站,短短的一程,高太太哭喪著臉,眼皮都不敢霎一下,但…還是沒有看見四眼…
此時老高肚子空空,眼睛反倒靈敏起來,他捉住高太太的臂膀說:「拜託不要再回去找了,我看到四眼壁畫的那面大牆已經被塗掉啦,現在畫的是卡通龍啦!」
淚眼婆娑的高太太,不可置信的低語:「怎麼可能?四眼在那面牆上好多年了,我們已經成為好朋友,她怎麼可以這樣不告而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天,連老高都吃不出小籠包的美味,酸辣湯也只喝了半碗。他對高太太說:「壁畫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嘛!今天在,明天可能就被抹了,妳動什麼真感情?哎,真是…」
第二天早上起來,高太太看見床邊放了一張老高的畫,上面寫著「同框四眼……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