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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用一盞茶的時間思念
文/王麗娟 插圖/國泰
小時候,常常陪爸爸去三山國王廟旁的茶莊買「茶心」,南部人喜歡把茶葉說成茶心,爸爸大多買烏龍茶。「烏龍」這個名稱聽起來很親切,家附近的新園鄉有個烏龍村,村裡有一間「烏龍派出所」,正好有一部日本卡通的片名也取了相同的名字。媽媽常差我去雜貨店買「烏龍」,烏龍的國字的寫法相雖然同,發音並不一樣,日語外來語的發音為「」,那是一種麵而不是茶。
茶莊老闆談起最初創業,都是挑擔四處行走賣茶,從潮州出發,遠至枋寮、恆春兜售;爸爸也聊到他因工作經常上山區郊外取採藥,去來義、加匏朗,每次回來,褲管黏滿俗稱刺查某的咸豐草,我常常坐在小板凳上一根一根摘除,才交由媽媽刷洗。
蘇老闆泡茶招待我們,並介紹各式各樣的茶。茶葉又叫「綠金」,經過熱水洗鍊,沉睡的茶葉慢慢舒展開來,在杯中冉冉旋轉,茶色緩緩暈成翠綠。高山罩霧,水氣夠,溫差也大,生產的茶和平地茶的香氣也不相同,綠茶、紅茶、熟茶、生茶……泡出來的色澤也不一樣。當時隨行的我還太小,冬天,每一口茶喝起來充滿溫暖;夏天,則是生津解渴。爸爸把買來的茶葉存放一段時間,滋味變得更順口,不再那麼苦澀,就成了一般人說的「老人茶」。
家裡開中藥行,最喜歡看爸爸用紙張包中藥,爸爸花了很多時間才把我教會。正方形的藥包前後角疊在一起,捲兩個摺後,再拉來左右角,相互捲摺,最後塞入中間預留的摺角裡,就可以包成一個鼓鼓的饅頭狀;蘇老闆也是用紙張包茶,這樣可以確保茶的氣味不受干擾變味,利用兩張紙把球狀的烏龍茶包成正方體,包裝好的茶心顯得古意而且有質感。蘇老闆和爸爸都是用一雙巧手傳遞溫度。
茶葉很輕,大都是以「兩」販售,我抱著買來的幾包茶心,雀躍的走回家,那一段路雖然不到五十公尺遠,月兒高掛,星光閃爍,是一條長長的幸福路。
每當客人來買藥,我常常端茶請客人喝,就是喜歡聽他們稱讚我乖巧,也喜歡看著他們喝茶時露出滿足的表情,會讓我覺得很幸福。
外子的舅舅在坪林種茶,阿姨在石碇有茶園,種的都是文山包種茶,揉捻烘成米粒般,夫家都稱茶葉為「茶米」,而不是娘家說的茶心。三月中旬,茶農們採收茶葉烘製成條索狀的「春茶」。春茶又稱「頭水茶」,茶葉散發嫩綠的柔軟,蘊藏著清新的風味,是一年之中收成量最多的茶。每年,我都會拜託舅舅、阿姨留幾斤得獎的比賽茶,回娘家時送給爸爸及親友。
嗜甜的爸爸都會泡上一大壺,加一點砂糖,裝在瓶瓶罐罐裡,冰鎮後倒給客人喝。這一瓶比較甜,適合「眼鏡仔」喝,那一瓶微甜,是「財哥」的最愛,「罔腰仔」有糖尿病,不可以吃含有糖分的,至於「王仔舍」喜歡熱熱的喝,就得當場泡一壺,還得加一顆方糖。哥哥曾跟我提及,比賽茶並不便宜,當成紅茶喝,讓他覺得很浪費,我呢,倒不覺得心疼,只要爸爸開心就好。
其實,我自己是捨不得喝比賽茶,阿姨會送我比賽茶剪下來的茶枝,泡起來也是香氣十足,有時,我會用茶葉當湯底,有時當成煮茶葉蛋的香料,清香無比。
年齡稍長,怕影響睡眠,喝茶成了重要日子才有的慶祝儀式,那一夜,我就在失眠中憶起許多往事。啊!家附近的烏龍派出所也改名,改成興隆派出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