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小徑牽引兩地春

■韌杰

光緒戊寅年,梅縣梁燕在恒春「猴洞山」岩壁,題刻「恒春八景」,首句「貓鼻龜蛇峙海邊」,指出三種動物形象,護衛海疆:貓鼻頭在南,龜山在北,蛇山居中,無不栩栩如生—見恒春縣誌。

「蛇山」,即當地人習稱的「大平頂」,稜線呈一字型,幾無起伏,界分兩個地形:東面是礁岩地質,鄉親經常會挖到「貝殼化石」販賣,或作庭院擺飾,最近又有考古學家發現「鯨魚化石」,令人大開眼界;西面則「面目可憎」,由於斷層作用,這片海蝕台地受壓破裂,風化後「亂石崩雲」,不時鬆動,幾無人車穿越,一片荒涼。

如此一線之隔,分明「東西」,一是緩坡,一則突兀,迎旭日,或送夕陽,各自起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陵線居中的最高點,受重力崩落,硬把原來狹窄的「海蝕崖」串起的一條小徑,堆起約莫三公里長的碎石丘;當地耆老繪聲繪影,細說這是天意,前後幾晚石礫相爭「紅光四射」,名為「石珠」。既有忌諱,以致石丘兩側原來近在咫尺的兩個聚落:北面,即車城鄉「後灣」,南面即恒春鎮的「萬里桐」。從此「雞犬之聲」不再相聞,竟成天涯。

先有「一線之隔」,再受「一石之阻」,外鄉客到訪,唯一山徑更顯千里迢迢,常有畏懼。即以地名可以看出端倪,最需「心理建設」:

萬里桐不種桐樹,卻有「桐」之名,原來此桐係台語,音義和「踱」相近,一番跋涉折騰,小村依然雲深不知處。若萬里「奔」,難免力不從心;倒不如「一步一步」走,「踱」入佳境。得名「萬里桐」,確實有幾分「欺世盜名」的味道,但是亟欲苦盡甘來者,卻是不絕於途。

村民樸實戀舊,「日出而漁,日落而酒」,優閒自在,姑娘美,男人壯,更是地傑人靈。君自外地來,一旦投入「海蝕溝」的天然小港,或潛泳,或捕魚,幾次心有「萬里情」,不難在此成家,落地生根。一年四季,礁岩上垂釣不乏老少,立春以後,更多紅男綠女袒裎逐浪;特別膠筏入港,滿滿「臭肚仔」、「剝皮竹」、「倒吊」等沿岸魚類,以濃濃「硓磅」味,陣陣誘人垂涎。如此一個「化外」之地,逐漸累積無限的可能,蓄勢待發。

至於後灣,名實一樣暗藏玄機:

有句俚諺,「嘸通做後灣頭路」,足以道出箇中況味。生意人一聽買方是後灣人要送貨到家,價錢得講清楚,雙方非傻瓜,難免討價還價:彼此早有嫌「怨」,後又遭退貨,更是「怨」聲再起,既然有此顧慮,與其「後怨」,不如不怨。怨與灣的台語相近,後灣村落偏遠,物價加運費必然水漲船高,「後灣頭路」乏人聞問自無意外。

後灣位於「射寮溪」出口,是潮汐河,小魚日夜逆流而上,村民以簡易尼龍網即可入魚無數,奠定家庭小康基礎;復面對北向平靜海灣,小舟「牽罟」作業不懼大風大浪,沙灘上人聲鼎沸。暮秋,烏魚拐彎入甕,徒手抓「烏金」,乃天意賜福一般人家,何況後灣人勤儉自愛?再說做生意,從小練就一副能屈能伸又容忍和善的俠氣,移居外地多成就為大企業家,回饋鄉里用在基礎建設,或廟宇氣象,絕不手軟,後灣人致富,各界倚重,遠近皆知。

有道是「風水輪流轉」。自「墾管處」和「海生館」成立以後,石珠障礙已整平,一條雙線道劃出林蔭光采;從此這「遠在天邊」的兩處聚落「氣血相通」,旅遊業相伴起色,外地人南來北往,大多以此選為捷徑:「灣」可直,「桐」花心裡開,簡陋小屋更是詩情畫意,小街和防波堤岸,一片熱鬧滾滾,入夜,燈火共星光輝煌。

最是八景末句「雄鎮東南半壁天」,敢情作者人在古城,卻心繫故鄉,所作伏筆:大平頂差擬「半壁天」,呼應「峙海邊」神人相挺,眼前江山必雄鎮萬年。「故國神遊」當無悔「早生華髮」,樂看兩地常常「相知相惜」,滿山滿野的枝葉新生。茲掠美以為詩:

斷層崩落石非假,山徑曲直亦風華;
礁穴溶月萬里夢,小屋藏書後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