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人人心中一座…… ── 讀牧羊女《島嶼,沒有遠方》

  • 林黛嫚

和牧羊女相識交遊,時間雖不長,那厚度與質量卻很可觀。每次嘴裡喊著、心裡唸著「牧姊姊」,想著的卻是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的木婉清,那個小跟班鍾靈總是追著她喊「木姊姊,木姊姊」,當然故事裡的木姊姊天真爛漫,猶如渾金璞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外剛內柔,而現實生活中的牧姊姊性情周到爽朗,相處起來令人如沐春風、輕鬆愉快。

牧羊女17歲就開始寫作,但長時間忙於工作,退休後專心創作,起手式便不凡,連獲大獎,近日又完成一部散文集,囑我展閱並書寫心得,《島嶼,沒有遠方》,確實,家鄉、親人、土地、童年……都不在遠方,卻如同一棵根深葉茂的壯實大樹植在我們心中。

 

人人心中一座童年。

有人說,童年是作家的提款機;也有人說,童年是人生最重要的寶藏。許多寫字的人都把這最重要的寶藏化為文字,方方面面訴說過往。

牧羊女在這本書裡就有一篇散文題為〈那童年〉,寫那什麼都缺,也什麼都不缺的美好歲月與成長軌跡。她的學生生涯令人印象深刻,上學的地點從借讀的祖厝到大埕前民宅,直到六年級快畢業了才有新校舍,走廊旁的鳳凰樹,開起艷紅的鳳凰花時,就已經是畢業季。舖陳起來雲淡風輕,卻是牧羊女的整座童年。

對照我自己的童年,因校舍不夠而分上午及下午兩部制上課,不上課的上午或下午就是我自由浪遊的時光,牧羊女說:「沒有玩具的童年,我們與自然為伍,親澤山野、海洋。」我那沒有玩具的童年也是與自然為伍,只是我一個人遊遊盪盪,沒有人指點,以致迄今仍不識草木。自然於我,就是一幕背景,讓我在其中搬演人生。

自製的陀螺、踢鍵子跳橡皮筋還有紅大埕的蚊子電影院,牧羊女的兒童樂園讀來餘味無窮。

 

人人心中一座家鄉。

對於離鄉背井的人來說,家鄉無論遠近,都成了象徵,思念的對象。1976年24歲的牧羊女離金旅台,雖然經常返鄉,但終究在台灣成家立業,符合金門旅外藝文學會成員的身分,於是家鄉便是日夜仰望的存在。牧羊女回憶初次旅台,半年後放假回家是唯一想做的事,當時返鄉路迢迢,先從台北搭柴慢火車八小時,在高雄13號碼頭等了數日艦艇,又等船期又避風浪,延擱幾天船才終於啟航。回到母島,第一件事就是找媽媽,從家裡直尋到觀音亭,母女在慈湖路上遇逢,相擁淚流滿面的一幕令人動容。

我沒有和母親相擁而泣的記憶,但家鄉於我也是永遠的思念,15歲離鄉,求學時放寒暑假,工作後期待每一個連續假期,結婚生子後帶著孩子,或開車塞在長長車陣,或坐車排在長長人龍中,無論如何都要奔赴和家鄉、和父親(孩子的外公)的約會,校園的大榕樹、廢墟似的洋樓、腳踏車棚與鳳凰木……家鄉藏著我們的文學地景,人人心中一座家鄉,永遠書寫不盡。

 

人人心中一個遠方。

小時候,遠方是有電梯的百貨公司,是吃不到的棉花糖,是光鮮亮麗,是自由自在。於是我們耗費青春歲月努力奔赴,那個充滿想像、希望,富麗堂皇的未來。當遠方成了此地,未來成了現在,我們都只想回家。

牧羊女想回的家,「木麻黃是一排排不敢張揚的嘴舌/針葉燒著灶上的貧困/地雷羞慚……在地底……」,我想回的家,是那排連棟宿舍,日式房子裡有小貓睡在上頭的榻榻米,母親在廚房起灶燒水。

島嶼曾經在遠方,如今,遠方立在眼前,觸手可及,《島嶼,沒有遠方》書寫出來了,但對親人、家鄉的想像持續著,我們期待牧羊女繼續她的鄉土書寫,和我們的童年、家鄉、遠方繼續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