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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車前草
文、攝影/耘之
手指按下去,拍的是花,也是童年。
「好美呀!」走過大屯西峰、南峰,續往主峰而去。處暑已過的初秋,天氣卻如落後的跑者,還流連盛夏。無遮蔭的路徑,石階往天邊綿延,天梯般,步伐不禁溫吞起來。直到一株小草在前方招手,步伐才又振作,就像小時候頂著烈日做穡,爸爸突送來黑松沙士與汽水時那般。我將傘丟置階旁,往階面一坐,將快門對著它,早忘頭頂炙熱。
「我以為是誰,這種天還那麼有閒情逸致,原來是妳啊。」隊長趨近時,這樣說。
「開花的車前草耶,漂亮吧!我們小時候就是在這些野草花間跑跳的,都市長大的你們,不懂啦。」
回答的同時,一條車前草湠長的小路已在眼前鋪展開來。
那是不富裕但富足的鄉居童年裡唯一的聯外道路,還沒改成水泥路前的牛車路。車轍軋出的兩條淺溝緊繫人們的日常,中央綿長的淺山稜是車前草專屬的舞台,兩旁菸葉隨風輕舞,鹹草黃麻挺立,與稻作蔬果輪番演繹四季。太陽再大總有幾個戴斗笠、荷鋤頭的身影,或巡田頭或薅草、施肥。下雨天,我們在屋內玩彈珠尪仔標、拚三國,等著雨停持簍撿拾草間徐行的蝸牛,餵鴨也餵自己的肚腹。三合院沿著路邊的田野這裡坐落那裡簇聚,看似點綴四野,其實是農忙的軸心,小小心靈永不迷路的指標。
旁邊小水流日夜流淌,邊坡綠意燊長,豆娘蜻蜓想來就來,蝴蝶蜜蜂瓢蟲是常客,野薑花在姑婆芋間散發濃郁馨香。夜遊神螢火蟲喜在春夏之交的夜裡結伴出遊,和天上的星群比美,有時流連我們的衣褲或指尖,認識彼此也互相試探。接著,草蟬叫響夏日,喚得童心蕩漾,東跑西尋,比起拉著牛車經過的老牛,我們奔跑的速度可一點不遑多讓。
與童年擦身而過的野草花不計其數,除了偶爾摘來辦家家酒,似不曾為它們特別蹲下來,更別提進一步認識它們。而為了網獲飛停它們身上的蝶賺取零用錢,恐怕還傷害了它們吧。這些年,走過無數山徑,常在遇見熟悉的或似曾相識的花草時,興起搞清楚它們是誰、仔細觀察它們的意念,也才慢慢體悟:原來以前的毫不在乎都是一顆顆藏在心裡的種子,經過長時間的蟄伏,幾十年後紛紛從童年的根系裡冒出懷念枝枒來,因而變得在乎。
〈訪草〉中,陳冠學說,田野裡的草,就像村裡人一樣,在路旁田畔遇見,總要喚喚草的名字,又說,跟草說說話,是他最大的愉快。而我,也常被路邊小花草吸引,然後觀看或拍下,說穿了,都因懷念舊時光。
車前草,有一貼切又有趣的別名,路霸草。果然,到了主峰,我憑靠平台邊欄遠眺淡水河基隆河框夾的社子島風光,那株開滿花的車前草又霸氣地搶在風景前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