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Skip to sidebar Skip to footer

〈中華副刊〉鬧鐘

■蘇家立

露水就這般孤伶伶摔碎了,四周空靈,彷彿一幀幀靜照鑲嵌,彼時天氣甚陰,墜著無可名狀、冷冷悽悽的驟雨,掩過它迸裂時的最後一絲掙扎。

印象中,妳從未準時起床:枕邊的鬧鐘如同虛設,非得要使勁拍打鐵門,惹得左鄰右舍探頭一窺,交頭絮語,產生莫需有的誤解:「討債公司來了!」而露出疲憊但雍然依舊的倦容,如一條未接穩的電話線──妳只會說些不著邊際、聽來就是謬論,卻格外有說服力的狡辯。但我喜歡那霎時萌生的沉默,任憑它鑿挖我們之間未必豐滋的渠道。

曾約定過早上八點叫妳起床,然後待到正午打點一切後再離開。妳望著我做早餐的身影,啥都不做,默默坐在乾淨的餐桌旁,慵懶地打著呵欠、指頭反覆纏繞著亂髮,同時很沒禮貌地搖晃椅子,並發出惱人地呻吟。隨後妳什麼也不說靜靜吃掉溢出奶油的三明治,很習以為常地收拾好桌面,輕輕扯了我的衣襬一下,旋即躺回柔軟的床,將棉被蓋上,徹底隔絕來自俗世的喧囂外,什麼也不做。

 

於是我成了這個小小世界的主人,該如何打發這時間?我看書、整理環境、買菜、對著無趣的肥皂劇冷笑、修補漏水的水管……除了將妳自夢境喚醒,我有太多的事可做──也曾想過竄入妳的夢中,學會那散漫的生活,又或許在夢境裡,高懸著數不清的問號,它們閃閃發亮,垂釣著未知的明天,而誘人的餌,是一幅幅被鉤子穿透的、有關妳破碎的回憶。

碎月在子時特別皎潔,因為很像妳的睡相:一邊屈起細長的身子,一邊緊抱著素色枕頭,而妳盜汗的體質使棉被有如夜空淌著剎逝的流星。我扮演著流星的角色,早已時間錯亂,必須在正午前削除所有光亮,替寢室換上乾淨的窗簾後,鐵門通常會自動開啟,要求我趕緊離去,別留下任何道別,即便是發酵過頭的「午安」。

而這段空總算能夠好好休息。倚著鐵門外側冰冷的牆壁,擱著自己遭城市眾多規則烙印的身軀,我覺得無比幸福:像一顆在葉面滾動的露水,期待著數個小時後的甦醒,爾後,接納終將崩潰的宿命──露水就這般靜悄悄地混入雨勢,但迫降的地面不如想像中蔓生著嫩草,綻裂青春的那刻,有點疼卻心甘情願。

在模糊的記憶中,我從未擁有過一個能妥善運作的鬧鐘。當我成為妳的時鐘時,總是忘記雙手是該插在口袋,還是抽出一隻溫度較低的,輕輕掠過妳凜凜的水額?妳床頭櫃上的鬧鐘表面霧濛濛的,窗戶未關緊,或許剛葬送了幾滴遠來作客的冽雨。

Show CommentsClose Comments

Leave a comment

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