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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雨煨茶
■劉先昌
2023的雨季遲到了,或許是今年潤二月的關係,以往高黎貢山區的季候,一到清明,雨水就嘩啦啦的降下來,但是今年已過了谷雨、立夏、小滿仍是太陽高照,一直到了芒種才見雨水,氣候真的是變了,變得就連靠天吃飯的老農,都沒法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在大雨滂沱夜晚,朋友來電邀我到他住處用膳。這種打傘也擋不住雨水的天氣,只得換上長筒雨鞋,穿上兩截式雨衣,往他的住處走去。走近院落,已聞到廚房飄來的菜香,在廊簷下脫下雨衣換上拖鞋,隨他們坐在火塘邊烤火,山區襲人的寒冷也一掃而盡,在寧靜的山區一隅,熱飯、烤火與對話交織著,屋內有著溫暖與輕鬆的氣氛。
前兩日鄰人在山區獵到一隻山羌,宰殺後分了一份給他,經過精心烹調後,桌上多了一份美味菜餚,其他肉蔬也佈滿了一桌,一碗辛辣沾料更是在地人必備的佐料,於是就著雨聲、談話聲,這一頓晚飯吃得舒適滿足,撤下殘羹剩飯後,我們移座至火塘邊繼續未完的談話。
通常熱茶會適時遞上,但朋友說,今晚他來煨雷響茶。他說,老人們的說法是「燉茶」,就是將陶罐裡放上茶葉在炭火中燉,但是漢字裡的煨字,更能傳神的表達意思。他拿來粗質陶罐,先立放在炭火裡煨著,並不時轉動,讓它平均受溫,待罐子被熱力烤到發白,才用火鉗把它挾出。問他原由,他說一是要烤的滾燙,二是能殺菌消除異味,邊說邊抓了一撮本地茶,放進煨的己發燙罐子裡,並且不停的搖動陶罐。
他解釋說,綠茶放入罐裡,如果不持續的搖動,茶葉就會被黏住烤糊,將無法做成雷響茶。他持續抖動著陶罐,過程時間全憑經驗。這時他提起爐上的滾水,對準罐口一陣激沖,罐子發出一陣聲響,罐口的茶水就像燒開的水,不停的往外冒泡,如此持續一段時間,待水溫下降再次沖入滾水,罐口再次翻滾冒泡,原來這就是滇西飲茶文化,一種讓人愛不釋口的雷響茶已經做成。
他拿了一只搪瓷小杯,為我注入沖好的茶,茶湯顏色呈橘色看來色澤豔麗,我端杯在鼻前嗅了一下,一陣自然茶香襲鼻,又輕啜了一口在嘴裡,確實不同於開水沖泡的茶味道,這是因為滾水把綠茶最精髓味道激出,帶有一種釅茶滋味,而罐裡的茶水倒盡後,再加入滾水後仍不失原味,竟可以沖注到五、六次之多,這種以火煨罐,沖激茶葉作出的雷響茶,確實不同於泡茶,更能挑起茶香的底蘊。
他補充說,如果拾幾粒糯米與茶一起放入,茶湯會帶有糯香的味道。此地的少數民族製作雷響茶時,會加入許多作料,如僳僳族在茶罐裡放入酥油、核桃仁、花生米、鹽巴及雞蛋等配料。最後將一塊燒紅的鵝卵石放入,使罐內發出聲響,猶如雷鳴一般,顯然各民族製作工序不一,但如同雷鳴聲響的情況卻是相同的。
他回憶道,1960年代,農村非常貧困,就連買茶葉的錢都拿不出。他伴在爺爺身邊,見到老人到山裡採摘二葉一心嫩茶,放在陶罐裡烤著,再用滾水沖入罐裡,如此也能喝上幾口雷響茶;甚至在不產茶的時節,老人只得摘下老葉,在炭火裡煨著,待烤乾後放入罐裡用水沖激,也能喝上一口雷響茶,雖然它不是熟茶製作出的味道,但這也是「窮則變、變則通」的方法,如今那個艱困年代過去了,現在隨時都可以喝到雷響茶,但是由於農忙及雜務,真正製作仍是要找閒時,或是像今晚大雨、氣溫下降、朋友造訪,才能興起那種製作雷響茶的閒情逸緻。
今晚的我,一個遠從海島過來的旅行者,跨越2500公里來到高黎貢山區,恰逢雨季初臨,氣溫驟降的夜晚,在飽食一頓後,坐在火塘邊,聽著朋友半世紀前的故事,嘴裡品著外地沒有的雷響茶,這口茶的滋味感覺份外有韻,也溫暖了我這顆飄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