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開軒納微涼

■潘玉毅

漢語裡有個詞叫「疏桐流響」,其實樹本是沒有聲音的,但樹上的鳴蟬有。而在夏日,這響聲綿密如雨,隨之而來的是三伏天的濃濃暑意。如果有人問現代人如何避暑,我想現代人一定會有很多種回答,比如飛去避暑勝地,比如躲到空調房裡,比如關了電燈開了電扇躺在浴缸裡吃著冷飲看著平板。但若是有人說將窗戶打開,讓外面的風跑進來,以此達到納涼的目的,想來會遭到很多人的嘲笑。

科技是個好東西,有了空調,夏天不熱,冬天不冷,人們納涼也無需再借助大自然的清風或者狂風,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一方面,空調、電扇消去了暑意,但另一方面,它也消去了人們對於涼風徐來的期盼。

空調、浴室雖然涼快,可是我們拉上窗簾關上窗戶的同時,也拒絕了許多窗外的風景。相比之下,開窗納涼雖然顯得很不上檔次,卻要有意思得多,不然1000多年前的古人也不會反復詠歎諸如「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軒窗避炎暑,翰墨動新文」之類的詩句了。軒窗多半還是臨水的,入夜時分,水石相擊,琤琮之聲不絕於耳,連夢境都被附著上了「清泉石上流」的絲絲寫意。

開窗納涼,燈是開不得的。開了燈,窗外的蚊子蟲子便會湊近來,趴在玻璃上、紗窗上,它們是最喜歡湊熱鬧的,哪里有光就往哪里鑽,幾只甲殼蟲、啞蟬還拚命地敲窗,想要住進屋裡來。這時,人若是逸興遄飛忽然想看書了,不妨借月讀書,月光清淺,然盡可以照得見紙上的文字,只是讀起來稍微費勁些,若是不想看書,想想心事發發呆也是挺好的,即便天氣依舊有些悶熱,人也不會像白日裡一般心煩意亂。

涼,不只是肌膚的一種觸感,更多的是人自心頭流露的一種情態,是謂涼意。初時,稀稀疏疏的晚風裡還帶著些微白晝的熱氣,當自然風不夠的時候,我們就搖搖大蒲扇和用硬板紙折的小扇子,鼓噪一點人造風,但吹著吹著忽然就覺得涼快了,這時,便想把門窗都打了開來,讓空氣能更流通些。一縷縷風透過紗窗,吹在人身上,三分清涼七分自適,遠比空調裡吹出來的有意思得多。這一刻,多想讓風在肌膚上多停留片刻,在記憶裡多停留片刻啊,這種想法是平日裡未曾有的。

開軒納微涼,除了微涼,還有提著燈籠的夜行者——螢火蟲,在菜地裡來回逡巡,未知是在保衛蔬菜瓜果,還是在幹小偷小摸的勾當;還有自帶低音炮的歌者——青蛙,在水田裡互相拉歌,在長滿荷葉和滴水觀音的池塘裡穿來穿去;還有滿天的月光、星光,在城市裡還有五光十色的街燈。可最讓人難忘的是蘇東坡的那幾句小詞:「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原來,開窗納微涼時竟還可以如此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