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翁少非
傍晚,在內城區全球聞名的中央咖啡館(Café Central)門口排隊。真幸運,只等了十多分鐘,還被帶至最裡面的座位,側頭就能觀賞牆上奧匈帝國皇帝弗蘭茨.約瑟夫和皇后茜茜公主的巨幅畫像。
這幾天馬不停蹄的跑維也納熱門景點,包括霍夫堡皇宮、英雄廣場,以及瑪麗亞·特蕾莎女皇一七四三年所建造媲美凡爾賽宮的美泉宮,腦子裡擠滿了曾經統治大半個歐洲的哈布斯王朝,宮殿的氣派奢華與宮廷的恩怨情仇。在等待咖啡的時間,端詳這兩位大人物的畫像,正好可以作個王朝歷史的整理。
這家百年咖啡館於一八七六年開業,圓型石柱、筋樑拱頂、水晶吊燈,無不散發著典雅高貴氣息,但,若和同為「全球最美10座咖啡館」的布達佩斯紐約咖啡館(Cafe New York)相比,顯然不及她的金碧輝煌與氣勢磅薄,然而,館內盛世王朝的影像,駐留奧地利維也納的歷史光澤,也就拓展了顧客的思維深度。
穿白衣褲、黑背心、紅領帶的帥哥服務員,微笑著端來米朗琪(Melange),這種加奶泡的濃縮咖啡外觀像卡布奇諾,嘗了一口,味道像拿鐵,這時掌聲突然響起,原來有位美麗的女鋼琴師,演奏前向大家鞠躬致意。咖啡館座無虛席,大都是外地來的遊客,「會演奏〈藍色多瑙河〉迎賓吧」,我想。
呀,猜錯了,但旋律很熟,是電影《海角七號》裡,中孝介曾演唱的〈野玫瑰〉,歌曲之王舒伯特十八歲時作曲的。據聞,有一天他碰到一個叫賣舊衣與詩集的窮孩子,心生同情便將身上所有的錢換了這本詩集,接過來才知道是他最景仰的德國大作家歌德的詩集,隨手翻到〈野玫瑰〉,一看就被「男孩看見野玫瑰,荒地上的野玫瑰,清晨盛開真鮮美……」的詩詞所觸動,急忙回家譜了這首膾炙人口的曲子。
邊啜飲咖啡邊閉眼聆聽,我沉浸在野玫瑰的旋律與故事裡。
真巧,下午在維也納景標史蒂夫教堂(Stephansdom)參觀,適逢有兒童合唱團在演唱〈聖母頌〉,這首歌也是舒伯特的作品。我趨前坐在木椅上聆賞,唱詩台的樂器伴奏、團員清純的嗓音,在高頂寬闊的教堂裡迴盪,顯得無比的祥和聖潔,洗滌我的塵俗,勾起了我對音樂家故事的回憶。
今生我無緣在音樂領域上發展,不過,年輕時喜歡閱讀名人傳記,海頓(1732-1809)、莫札特(1756-1791)、貝多芬(1770-1827)、舒伯特(1797-1828)這幾位維也納音樂家的故事,至今仍然深埋心田。
凝視每一張臉龐,我試圖搜尋海頓的影子。海頓八歲時被羅伊特爾賞識,讓他加入史帝芬教堂兒童合唱團九年,學習唱歌、鋼琴和小提琴,音樂素養大為精進,羅伊特爾修改了他的第一首曲子。
而,六歲就曾為特蕾莎女皇演奏的音樂神童莫札特,他的婚禮、兩個孩子的受洗都在這間教堂舉行,三十五歲創作〈魔笛〉的時候,也為教堂寫頌經文歌,甚至在去世前幾個月,還申請擔任兼職音樂總監。
也許今天是中央咖啡館的「舒伯特日」吧,〈野玫瑰〉琴聲歇止,接著響起〈菩提樹〉。
近代西洋音樂史分為古典、浪漫與現代三個時期,古典音樂以「維也納三傑」海頓、莫札特和貝多芬為大本營。貝多芬的作品含有古典與浪漫的特徵,而舒伯特是浪漫派前期,以創作「藝術歌曲」聞名,在短暫的三十一年歲月裡,為人間留下六百首歌曲。
舒伯特非常心儀貝多芬,曾三次拜訪,第一次,帶鋼琴創作曲去,貝多芬不在;第二次,貝多芬已喪失聽覺,用筆指出他合音上的錯處;其間友人曾帶他六十首歌曲去,躺在病床的貝多芬讚嘆說「舒伯特體內似乎有一團烈火在燃燒」;最後一次,貝多芬要舒伯特先進去病房,淚水汪汪的,已不能言語,一星期後與世長辭。舒伯特悲傷的參加葬禮,一年後自己重病臥床,臨死前向友人提出願望「請把我葬在貝多芬的旁邊」。
一八二二年舒伯特譜寫的〈流浪者幻想曲〉音符悠悠揚起,服務員送來餅皮微軟,蘋果醬和蘋果塊內餡的蘋果捲(Apfelstrudel),吃一口,酸酸甜甜的,舌尖的肉桂香氣,逐漸地沁入口鼻,奇妙的,彷彿正在幫我拭去腦中,王朝爭權奪利鉤心鬥角的猙獰,注入音樂家們世代交替惺惺相惜的溫馨:
莫札特二十七歲在維也納與大他二十四歲的海頓相見,兩人成了忘年之交,二十九歲那年作六首弦樂四重奏曲獻給海頓,海頓聽了對他的父親說「在上帝面前,我要誠實的告訴你,你的兒子是我所認識的最偉大的作曲家」……
夜幕緩緩落下,窗外觀光馬車的馬蹄聲逐漸隱去,而我,要慢慢地啜飲米朗琪、品嘗蘋果派,二三百年前的這兒,還有許多音樂家感人的故事,像維也納川流不息的多瑙河,在我心田深處不停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