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森 圖/徐兆慧
近乎折疊,交涉之間微妙的矛盾是人將自己一小部分的碎片拆卸下來,給予對方,並且進行一種交換。
我始終相信人和人的基礎建立在將其不只視為手段而同時亦是目的的最終,那意味背後隱動的誠實與信任,或許來自哲學的底氣。儘管它作為一份信念,自我的設想卻也不願僅僅是天真地善意,純然愚昧。
逃出幾場讓人備感痛苦的關係,有句話深深印烙在腦海中,對方姿態極高地斥責:你不應該在這些話裡總是使用「我」開頭。自此後變得有些芥蒂,迷糊感的衝擊,與價值被牢牢羞辱一遍。
不夠理解,作為「我」自身,盡是如此難堪,理性斷裂生長,保持冷靜的背後是巨大的哀傷。一個人,不該被拒絕成人的存在。直近物化。有些人不過也暗示地希望你是他們故事裡的工具。
慌顫大抵是本能,假若這促使我們擁有足夠氣力去保護,也許深刻便是選擇的方式。
於是抉擇,多少能保留其他連結。私也想過,或許恨不該張露,但,只說愛的世界是不是也很媚俗?
厭惡即足夠辨認,原來緊握的著實屬於性格的衍生。有天,我會老得不再在意這些,而今,這卻是奠基我的最真實。這般愛說實在地厚重,基於它的殘缺,摸索幻想的秩序,不都是汲往一絲純然的美呢,只有學習不穿透,企圖可以柔韌如羽。因為極具挑戰的從來是心思的想望。事實上,越發去愛,就越能明白恨的他物,助於擺脫你不可忽視,解蔽自身的無知。我相信馬勒必定苦痛,但在他的音樂裡,竟是用諷刺鋪陳出愛的崇高和細膩性──遍遍聽,感動得僅是眼淚以示。
倒不如說,他忠實地呈現了自身生命所致的麻煩與怨惡,因而那份愛意終將會是純淨的,他足夠誠實而非假魅造作地虛構流情和空泛。
有無是,我喜歡與之相處並學習的,是擁有博物心態的人們,神經質、愛恨分明,亦要求甚高。心理狀態並沒有非常崩潰,相反地,諮商師和我說「你知道你對自己嚴苛,也一樣對相處的人嚴苛嗎?」我微微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貶抑地告訴對方,我想這是指傲慢。他的聲音非常非常輕,只為了告訴我「那是你願意在一些時刻給予別人舒適,就算它很微小。我想那是種善意,不過你得學會放鬆。」
那刻就快要哭了,彆扭地,歪著頭淺淺微笑。心中一閃而過《一九八四》裡溫斯頓初次在老物裡買走的一顆紙鎮,晶瑩剔透,小小赤紅的珊瑚礁融印其中,光線折射著,他感到微妙,因為那稱為記憶。
幾次聚會結束後,我會留下一大段空白時間習慣地獨自走回住所,為了代謝,代謝與人共處的能量和情緒,那當下移動的風流淌而去,稍稍吹乾額頭的汗濡。我想我非常安心,更說那就是我的最喜愛,我只願與珍惜的人相處,生活到現在,寥寥可數,但正因此而格外幸福。某時和友人P坐在陽台外的椅凳上,我一邊喫起菸,房內傳來杜普蕾的德佛札克,悠悠地,她說,站在一旁觀看好像比深陷其中有趣,更多的可能不是為了讓自己盲目,而是等待他人,我說,妳知道的嗎,我持續認知到,只有我們願意傾聽,說的話才開始有意義。
捻熄菸蒂所燃起的零星火花,在空中漸慢飄散、消逝,好似為了一次努力掙扎,被視見。和P喝了幾杯酒後些微疲睏,萌寐之意,想起波赫士寫:「在那空曠之夜我將仍能行步於街巷之中。黎明許會將我從加雷公園的長凳上驚醒,腦中思考著(或試圖思考)『未知事物』中的詩行:『扎希爾是玫瑰的幻影,它揭去一切面紗。』……我渴望著沿這條路走下去。也許我的結論是,要想使扎希爾從我腦海中逐漸消逝,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地想起它。……」
那夜尾聲我們並未入眠,看著晨光從四面八方映入,這或許是第二次喚醒,一尺量秤潛伏在心中的公允間,我仍不斷地判斷和決定。心安,我希望是。沉甸甸思考,單純的美好時而消現,我喜歡望向別人眼睛裡的真實(靈魂沒有語言時,共感會否是相擁爾爾),好像會看見他們於我的未知,一切顯於深邃,那是我所認識的愛與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