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五八巷

■雨曦

這天仍然如同過往一樣炎熱,陽光灑在皮膚表層有些許刺的感覺,關於臺南的巷弄,在大學的這幾年間多少走過、探索過。

像萬昌街的斜坡往左,經過一條筆直的樓梯便能到達一間門口都是盆栽垂垂,綠意盎然的咖啡廳,店狗是隻柴犬小黑,眉眼間有點呆萌可愛,會凝望著經過的客人,吐著舌頭,相較起他們的木招牌更加吸引注意。我的第一次也是這樣被他們騙進去的,當我掀開門簾的時候貓老闆小薯會蹭著褲管,像是說「主人,你回來啦」或「死鬼那麼久沒有過來,想不想人家呢」每次也忍不住要蹲下身撫摸牠肥美的背,或等牠在適當的時候躺在地板後,又要大打拍打牠豐腴的臀。這間咖啡廳是我假日的寶藏地,每每想坐在一角寫點什麼的時候,小薯就會跳到我隔壁空的椅子陪我,牠算是目睹我創作的整個過程,從高到低、從爛到好,尾巴輕輕晃動,櫃檯邊上放著從古物店淘的舊鐵風扇,歪著頭吹風,偶爾發出嘎吱的聲音,在我靈感匱乏的時候,任何的雜音也會不斷延綿,像漩渦般轉動著筆,有時筆尖會不受控,劃在再造紙疙瘩的表面上,不為別的,那種觸感是賦予我文藝青年的身分。

談論起符號對於我的意義,像巷弄,特別是臺南的巷弄。有曲折離奇的大樹巷,也有貫穿歷史的蝸牛巷,當步調變慢,整座城市的氛圍也濃郁起來,關於那些我被城市所改變的東西,或許是我不再恐懼炎熱了,就算汗淹沒眼睛,睜開的痛,也是渴望遇見某些永存於記憶的事。

我第一首得獎的詩是寫給R的,他也是L。

在某個相同無聊的日子裡,尋找個可以待整個下午的地方。他嗜甜如命,他愛黏人的貓。路過他喜歡的店時也會記錄下來,我們再交換情報,像是那間咖啡廳的甜點很好吃、這間酒吧調酒很特別、古著店有打折、到後來我們幾乎每天都會聊天,越聊越深,越深越陷進去,沼澤般吃緊的下肢,動彈不得,聲線對我而言是一種符號,他些許沙啞的嗓音揉合青澀的故事。是蠱,是詛咒,是信仰,是藥。

他跟我講過他最喜歡的巷子就是一五八巷。可能是以前我經過的時候太不顯眼,也可能我進來大學時,他仍在高中跟試卷決鬥。我唯一一次看見他抱著小薯,臉貼著牠毛茸茸的肚子,我不滿小薯這樣諂媚招客的樣子,像個駕輕就熟的罐罐,那的確老闆看見我們陪貓又陪狗,他便帶著隱藏的焦糖布丁和牽繩出來。正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小黑乖乖地讓我們扣好繩子後,便出去散步。

那時,我對一五八巷還停留在外面有一攤賣車輪餅的,推車很舊很傳統,每天排隊的人都很多,我偶爾放學之後也特別去買,我喜歡奶油大於紅豆,花生只選一個,我也忘記幾個送一個,反正很便宜,五十塊就可以什麼口味也擁有。到後來一五八巷變成個他口中最喜歡的巷子,我也喜歡。看著古厝改建的文青景點,我們會說延續發展,空間是他喜歡的,在翻新的舊房子裏賣著新鮮掏回來的舊物。

這幾年真的過得很快,快得要遺忘掉自己愛上臺南的巷弄。

當進入一五八巷時,我耳朵的洞已經重新長肉,但裏面空空的。路過十平時幾乎坐滿,他們的扇貝和鮭魚卵在嘴裏咬破的聲音,大海在侵入,那個夜晚。他跟我說「鳥飛古物店」很好逛,當我跟別人再次提起時還是說錯了變成「飛鳥」。被時空定格的鳥飛有許多玻璃瓶和時鐘,斑駁的牆壁和日系的店員碰撞出一種距離的感覺。

離開這段挖起的空間,我慢慢感受到臺南的炎熱。我立刻走向斜對角的仰角舶物,這間標本店是他停留最久的地方,或許看見牆壁掛滿了蝴蝶標本,是哀美的死亡,也是我們習慣不美麗缺損的翅膀被裁剪下來,做成項鏈。

我逐漸不習慣一五八巷了,因過度暴露自己的情緒,我便回去家裏,每當有人問起臺南有什麼好玩的?我還是回答一五八巷吧,可能是想要借別人的腳來彌補還未完成的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