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長華
身為一個愛吃又不愛動手自己煮的人,一到端午節就想起外婆包的粽子,而小時候我並不喜歡她的粽子。
夏天,熱。
她穿一件one-piece無袖棉質裙子,在廚房裡準備一盆一盆的料。
糯米、黃澄澄鹹鴨蛋黃、肥騰騰五花腩、又黑又厚的冬菇、栗子、瑤柱,可能有燒肉燒鵝或一片臘腸,還有一粒粒黃黃綠綠不知什麼東西。
她拉張小凳子在院子坐好,把自己圍在一盆盆的餡料中間,抽起粽葉,包完一串又一串,接著進廚房燒開一大鍋的水,直到煙霧蒸騰熱氣沖天。
我看當天她光流汗大概瘦兩公斤吧。
隔天上學打開中午的便當,人家的粽子都是三角形,我的卻是長長的,中間還突個尖。
小同學問:「妳那是什麼?」
我心想,當然也是粽子啊,我不知道為什麼長得不一樣。
用筷子撥開,果然看到一粒粒黃黃的東西,心裡覺得很不愉快,應該是不太敢嘗試不知道名字的食物。
鼓起勇氣夾一兩粒放進嘴裡。
奇怪,不是米啊?
挑出五花腩、瑤柱、冬菇、栗子,吃掉,剩下的小顆粒原封不動帶回家。
「媽媽,那些一顆顆的是什麼啊?」回家我問。
「那叫綠豆人。」
「什麼人?」
從來不知道粽子裡面要包人。
再長大一點當然就知道了,外婆是廣東人,家裡都吃廣東粽,裡頭包的不是綠豆人,是綠豆仁啊蠢豬!
等到外婆再也不能包粽,每年端午看到「粽子名店」做的廣東粽就想買兩個來解饞。
雖然小時候覺得很難吃的東西,都變好吃了,不過外頭包的永遠比不上外婆包的。因此只要運河邊搭起划龍舟比賽的遮陽棚架,我就開始心癢癢地上網搜尋廣東粽的做法,卻永遠搞不懂斤兩很足的裹蒸粽跟外婆包的長角長粽不同在哪裡,總之就是很想吃,終於下定決心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包一次,結果才在YouTube上看人怎麼洗粽葉就嚇得打消念頭。
如此年復一年。
前幾年收到一批粽子,迫不及待拆一個來吃吃,糯米竟隨著展開的粽葉整齊地黏成一排。我愣了半分鐘,那種終於懂得吃「大人的粽子」的感覺,在腦海出現,化開的五花腩與一絲絲帶著海味的瑤柱,在嘴裡形成的濃烈豐富香氣,最後再由舌尖上跳舞的可愛的綠豆人,解去肥膩。
瞪著那排展開的糯米,我氣得太陽穴噗噗跳,這不是折磨人嗎?
媽媽去年忍不住,也依據自己的記憶包了幾串,哇哇叫說光是包這一點點就得在廚房裡待一整天。應該再跟媽媽商量一下,看看今年能不能排除萬懶(懶惰的懶),再綁幾串外婆的廣東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