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是
衣櫃裡除了置放衣物──大部分清一色全是洗乾淨的衣物,以及母親年輕養成習慣性每個衣櫃塞幾顆樟腦丸之外,還能容得下些什麼?
猶記得大約國小三年級時,和同學們聽聞鐘響一敲,火速從座位彈起把握僅有的短短十分鐘下課時間,衝向操場紅色跑道上玩跳高。一條用像皮筋一圈套上一圈的跳繩握在左右兩名同學手中,從最低的地板開始,考驗每個人是否能順利跳過的能力。
橡皮筋繩子的考驗越來越艱鉅,從地板到膝蓋、腰際、腋下、肩膀、頭頂,乃至同學高舉過頭,順利跳過的標準是身體任何部位皆不能碰觸到繩子。當繩子太高時,可把腳往上抬,用腳底壓住繩子,另一腳輕巧跳過,繩子不能脫離腳底控制滑向兩腿處,否則便是犯規。犯規者不能再玩,必須去幫忙拉繩子。原本拉繩子的同學則可放開像皮筋繩子,下場參與遊戲。
用腳底壓住繩子不知為何在當時是一種很牛的絕技,壓下繩子者,可用擊掌方式「救」兩名同學過繩。這種「救」同學過關的規定不知從何而起?每次能救幾人、是否能救人的規定也常有所更動,並非固定不變的法則。
跳繩活動最難在於繩子位於腰際時,必須從老遠處起跑,才能在繩子之上高高跳起穿越,姿勢有點像跨欄跑步,是最考驗體力和跳高能力的關卡。那一次,剛跳過,便隱隱查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但又說不出具體感覺,身旁同學嚷起來:「你東西掉了!」這一喊,把大家注意力全拉過來,一群孩子圍著掉下來的東西看得仔細,我腦袋發熱只覺得冏。看清後,全體嚇呆了。
一大包錢謹慎捲著,全是千元大鈔。
沉默壟罩,無人說話。
沒人貪戀下課時光短暫催促眾人快點重回遊戲。寂靜,在廣大操場紅色跑道上無限制蔓延。
「這是不是妳的?」「我不知道。」早上穿運動服出門,我確實沒感覺到口袋裡有異物啊?「不是妳的是誰的?」面對同學嚴厲質問,我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交給老師。」「明明就是妳的!」「我有看見東西從她身上掉下來。」
那日我把「那包東西」塞進書包,回家時交給母親。母親先一臉困惑,後來才悠悠想起前陣子確實藏了包錢在某件衣服口袋,原本打算近期拿去銀行存入,不料後來竟忘了。
那時還不懂慶幸撿回母親那綑錢,只覺同學「指證歷歷」錢確實從我身上掉下,逼著把錢收下回家詢問家人的自己有些委屈,好像這是件令人覺得很不好意思的事──跳高玩到一半,有包東西從自己身上掉下來。
後來母親將制服送給隔壁就讀同樣小學的阿姨,衣服剛送去沒多久又被送回來,阿姨沒說什麼笑笑指著制服裡包著的一捲千元紙鈔。大概嫌藏制服太容易被人發現,後來母親終於改把錢藏於不常穿的厚大衣袋內。
大概是家族遺傳,從小我亦熱衷把存錢筒藏於衣櫃角角處。隨著年歲增長,存錢筒的位置被香水紙片、除濕盒、乾茶葉一一取代過。現在則任角落空著,什麼也不放。
人們總愛說「女人的衣櫃永遠少件衣服」。其實衣服從來不少,人缺的少的是滿足的能力。
永難滿足的欲望,往往能成功淹沒暫存上百件衣物的方形盒子。
越時常買新汰舊的衣櫃,越代表其主人對它的掌控力越薄弱。許多人擁有屬於自己的衣櫃,但亦僅擁有那個框架般的空盒子,內容物的操控權實際掌握在巨大無形的「流行」手中。
所謂的「流行」,有時不過是一群人惦記著另一群人口袋裡的錢,如此簡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