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憶

 ■李欣
 憶,那些還記得的。學校老師踩著泥濘而來,表示已達就學年齡,必須接受義務教育。「雜某囝仔憨慢,擔昧倪脩弟港欸榻豬。」開學的第一天,老師一一唱名:李○欣!除了我,還有另外一名女孩也舉手,「妳叫李X欣」。一陣哄笑後,我低垂著頭,羞紅的臉發燙。長大後,我知道國語的正確用詞叫「駑鈍」。
 記得駑鈍的我寡言,上學前,幾乎沒說過「國語」,以致連自己的名字也聽不懂。第一次計名考試,我考第三名,和我同學年的弟弟回去告訴家人:「阿姐不笨嘛!」
 十二口之家,日子很難。在家的工作活兒,都算幸福。泥裡、溪流裡、大池塘裡,不是論斤賣、是秤斤計工酬的,撈的是蜆、魚、蚌……還有蝸牛,牠在天未亮、晚涼時現蹤,日子是連呼吸的空氣都有苦澀味,所以,這個女孩一向沉默。
 青春時,讀徐志摩:「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不笨的女孩依然自卑,我的光亮似乎遙不可及。長成後,生活多了滋味,生命是偶然,成長中的偶然更多:「悲喜、苦甜、轉瞬、永恆」,這些固然是人生的主軸,光亮只是一瞬,萍水相逢的情,才是淡而雋永。
 有關我的名字,在今年炎夏時分,臨老的八個兄弟姐妹閒聊時,大姐說:「從老五開始,你們的名字,都是我翻字典取的」,沒有浪漫的情境,也沒有神聖的意旨。
 年邁的老媽回憶著:不辛苦,生你大姐的時候,產婆說:「還笑著呢!都要生了。」之後,你們七個,我個個在家生下了。
 蛤?連產婆都沒有,我的生命就這麼開啟了。現在,大夥兒的日子簡單,也甜了。夏蟬不躁,有些催眠,是心靜了。
 還能回憶,便是幸福。清苦的、懵懂的、撞擊的,都是成長的養分,星月不曾挑選貧富貴賤,一視同仁地給予光和影,園子裡那些鍾愛的花兒,花開花謝不曾違逆定律,但我清楚記得她們各有的香味,蘊藏在心中的樣貌其實不滅。
 在還有能力回憶的時刻,我想用滿滿的感心致意,致永恆的星月、致人生中擦肩過的人事物、致一朵朵芬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