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佩梅
一個孩子不小心仆倒在地,我正要扶他起來,只見他的母親跟了上來,說:「跌倒了,自己爬起來!」我轉過頭和她不禁相視而笑。我正和母親在醫院的長廊 來回的走著,滿頭白髮的她賣力的扶著輪椅,亦步亦趨的緩步前行……
回想起四十天前,母親午覺起床,本要和費娜去散步,但叫不醒,一小時後,再喚醒她,張口卻不能發聲,右手右腳麻痺完全動彈不得。在慌亂中母親尿褲子,娜幫她更換,之後推著輪椅去診所,無奈看診的人龍綿延,等待了半小時後,醫生見狀立刻開轉診單,娜一邊流淚一邊推著輪椅去醫院。到診時已錯過了黃金三小時,照過電腦斷層掃描後,左腦大片栓塞,醫生不敢施打針劑,只能以降腦壓的方式急救,隨即住進加護病房。
翌日,我下班後趕去醫院,母親已轉成急性肺炎,眼部充血,手因施打點滴呈現藍紫色,且腫脹不已。回想高齡八十七歲的母親,之前每天五點起床,去公園練氣功,回到家誦經二小時,吃完午餐後,還可以站著四小時,完成一幅清淡雋永的國畫。現在卻在病榻前和死神搏鬥,眼睛半開半闔,甚至不知道是否還認得我?
但我相信老天爺不會丟出我們接不住的球,當考驗來時,再怎麼樣我們都會生出力量來,如果我們自己不勇敢,又有誰能替我們堅強?
在醫院治療了一個月後,醫師說:母親的年事高,復原的會比較慢,但第二張電腦斷層顯示:栓塞的面積已縮小了三分之一,這表示她的身子挺硬朗的,自癒能力頗強。我們兄妹三人以馬拉松的方式,運用各種管道將她換到另一所以復健為主的醫院。
只見母親每天按表操課,語言治療師拿著圖卡問她:哪個是吹風機?她笑一笑,用手指出。有如小時候她教我們識字般,不厭其煩的握著我們的手學寫字,寫不好再寫,現在是認不出再認……
走路也是從頭學起,從立定站穩,到手伏槓桿,先左腳再右腳,從拖滯委頓到現在可以慢慢攀爬樓梯。看著她每一步都是艱辛,不只是毅力的挑戰,更是對抗病魔和歲月的不可逆!
日子在無聲無息中慢慢的走著,如登一座山,每爬一步,腳上的石子和泥土就鬆脫一些,遙望山頂,還隔著好幾座山峰,我不知道何時抵達?唯一確定的是:只要每走一步,就離目標更近一些。
每當夜闌人靜,門診的人潮散去,我陪著她在長廊的兩頭來回走著。手暗暗護衛著,怕她跌倒,但又要放手,讓她練習。每一次經歷都是全新的,沒有可資借鏡。如同小時候,母親亦步亦趨的教我們學走路,「跌倒了,自己爬起來!」這是她最常說的一句話,而我挽著她的手,凝視著她暗藏在眼眶的淚水,溫柔地說:「媽:慢慢來,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