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劉惠芳
生命本來沒有主色,也找不到名字,但童年就像人人靈魂那個永恒的「巢」。彩墨畫一直是我的興緻,即使油墨香味散盡了畫面仍空白,也從不削減我興緻。最近找諸多河南老三合院資料,甚至土坯房時代的老宅,幾度認真,就想畫好向陽老友在新鄭的童年。
人人的童年像是時間的富翁,如何揮霍也使用不盡。好友老家在河南新鄭,我的老家在台灣新竹,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兩人當念及自己的童年,總一瀉萬里。向陽在舅舅家長大,我便聆聽昊天舅舅與獻華大姐許多老記憶,甚至牽強附會就是他們的遠房親戚。
舅舅、大姐及向陽仨年齡相加逾二百歲,聽他們訴說三合院,訴說院裡那棵歪斜大棗樹,訴說那棟歷時二三百年的兩層主房,訴說東廂房與西廂房…每次每人都天真得像孩子,不經意留露念想三合院時光。舅舅頻頻嘆息:「可惜老城現今狀態讓人失落,頹牆斷壁觸目皆是,舊三合院早就被夷成平地變大馬路。」
人生有些日子就算想要設法留住,可惜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童年了,備稿多天,我的油墨散盡時畫面仍空白。
「惠芳啊,今天我拍這個老房子照片是新鄭現存的啊,可能也是新鄭僅有古厝,這個房子還有點兒像我們的老宅,基本上當年就是這樣的正屋堂屋啊。」舅舅認真地找更多老宅資料,龐雜也艱辛,就為了讓我下筆正確。
物本無情,物也有情,人生的苦能用文藝解讀就能化開,完全可以,這也是舅舅的態度。
老舅幾次提及老建築物上無數的六獸、荷花雕刻,語重心長:「你生活在台灣,自然不知道大陸的情況,我們當年的文物像磚雕石刻,鏤花樑柱,許多都毀掉啦,特別是在農村沒人保護。先被拆得七零八落,後來都毀掉了,可惜啊。」始終溫和且寧靜的老人家,這時語氣高亢不捨並懷念,那似乎也是對文化大革命的無奈。舅舅再:「你知道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和宋代歐陽修?古代他們也在這裡,歐陽修陵園離我們只有一華里路。」
三合院幾次聆聽描述,與其說是為人作畫,毋寧說也是訪幽探勝,饒有趣味。說它幽,是因為那三合院連著院中人、院中事,已傾頹,已杳遠,已逐漸隱然於如煙的過往;說它勝,是因為那房那人那事,是刻在臉上的歲月,是留在心底的眷戀,是一個家族的記憶,是一位遊子心中不息的離火;時光對人就像生命的過程,看得出他們緬懷三合院,就像最後的一點文化剩餘。
大姐補充:「主房外牆是磚牆,不是土坯。東廂房是土坯房,西廂房是瓦房。」
舅舅年近耄耋,滾了幾十個春秋的老人談人生易如反掌,依舊瀟灑、自由、多情,老三合院命運,口口聲聲牽掛、念想…寫作人心情百感交集,我總是眸子閃閃發亮,每次聆聽怦然心動,如何畫主樓、東廂房與西廂房?老人更畫一平面簡圖讓我依據,有虛有實,舅舅也是鄉儒,也是學者。
終於,畫意來了,終於,看見大老樹上一粒粒紅棗了,終於,向陽六歲時打棗的三合院故園有完整圖畫了。好多天的時光就消磨在三合院裡,人間萬物,大千萬象,進入繪畫皆轉為怡然自得,想想全是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