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蘭
父母是從山河破碎的時代裡走過來的一代,當年為了躲避戰亂跨海來到島嶼,成為困頓襤褸的新移民。
童年的記憶中,父母雖然日夜辛勤地工作,日子卻依舊捉襟見肘。我們的午餐永遠都只有一碗豬油拌飯,到了晚餐,兩盤青菜和一塊豆腐乳是永遠不變的菜色。每天開飯的時候,父母總讓我們先吃,等到他們坐下來的時候,兩盤青菜只剩下了菜湯,他們拌著菜湯與豆腐乳,低頭扒飯的落寞身影,道盡了對歲月的惶恐與不安。
一家七口食指浩繁,有時候母親連買青菜的錢都沒有,只好去賣糧票或向隔壁的梁伯伯先預借一點現金應急,等父親隔月發餉時再償還。家裡的境況一直窘困無比,直到我上了初中,家中經濟才稍微有了改善,此時每天餐桌上的菜色就多了幾道青菜與荷包蛋,至於雞鴨魚肉通常是逢年過節,祭拜祖先才會有的奢侈享受,那是他們對先祖的敬畏與緬懷之意。
忘了家裡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用煤球燒茶煮飯而改裝了瓦斯爐,之後家中又陸續添購了冰箱、電視、洗衣機…,顯然是哥哥姊姊出外工作,改善了家中的經濟。成年後,我們因成家立業而離開了家鄉,當我們忙著自己的工作與家庭時,父母一轉眼也老去。
父親退休後得了失智症,母親一個人在照顧失智父親的漫長歲月裡,亦罹患了眼疾與心血管疾病,體力無法負荷,身形日漸消瘦,看了讓人不忍。大家考量雙親的健康與照護問題,曾多次建議父母能搬來與子女同住,但母親擔心行動不便的父親給子女添麻煩而婉拒。
好在我們與父母都居住在同一個城市裡,大家幾經商討,決議遷居至眷村附近,既節省時間,又可免舟車勞頓之苦,父母也不用擔心新環境的適應問題,帶雙親去醫院看病變得相當方便,在醫生的診斷與解說下,對父母的病情可以有效地掌握到最新的資訊。
我們經常帶著孩子回去探視父母,推著輪椅上的父親出去散步曬太陽,失智晚期父親已喪失認知功能,在他大腦的記憶中,我們彷彿又回到曾經的歲月時序裡,成了他的小小孩。他經常把兒孫輩當成了年幼時的我們,總是開心地張著嘴想跟孩子們說話,但因語言能力退化,讓他只能在喉嚨發出「啊、啊、啊…」的聲音,不懂事的孩子們,見狀一鬨而散,獨留輪椅上不知所措一臉茫然的父親,一旁的我,握著父親的手,不禁紅了眼眶。
母親燒得一手道地的江浙菜,每次回去,飯桌上幾乎都是大家最喜歡的菜餚,但父親因咀嚼功能的退化,吃飯時經常將菜飯撒得滿桌滿身都是,我們總是笑著說沒關係慢慢來,父親只以無邪的笑容看著我們。
知道父親的生命正慢慢地走向凋零,彷彿今生的繁華已逐漸褪去,只剩下了一些恍惚不清的記憶。父親失智十年後,因器官衰竭離開了我們,母親依舊堅持一個人住在眷村老宅裡,幾個手足經常輪流回家陪伴母親,直至母親因血癌去世。我們很欣慰在父母的晚年能承歡膝下,盡人子最後的孝道,當我眷顧往昔,父母的神情笑貌,依然在我心深處縈迴、蕩漾…
當年住著幾百戶人家的眷村與四圍一片豐饒的稻田,如今已成了聳入雲天的豪宅用地,而我們也正一步步走向人生的晚年,「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天涯海角,故鄉的歲月,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如今我只能在回憶裡惦記著,那些曾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