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Skip to sidebar Skip to footer

〈中華副刊〉魔法手指

文/羊小絨 插圖/國泰

初冬的陽光曬得渾身麻酥酥的,頭頂熱熱的、臉蛋紅紅的,全身充滿了維生素D,髮絲在微風中輕搔脖頸,坐在公園的草皮上,像朵盛開的向日葵。

那一角的石造長椅以母親為中心圍坐成半圓,各自聚睛會神算著針數,棒針規律的一上一下,腳邊線團輕輕滾動,手下的織物漸漸成形。

母親極會打毛衣,兒時三姐弟的毛衣都是媽媽親手織的,民國50、60年代物質貧乏,想穿新衣只有等過年,而毛衣則是秋冬的基本配備。通常是穿不下了拆掉,混入其他的毛線重新織成一件新,有時拆兩件背心織成一件雞心領毛衣。

身上的毛衣花色每年都很繽紛,虎斑貓花色或是藍橘黃條紋又或是聖誕紅上身,媽媽的配色就是不配色,有啥織啥,保暖最重要,畢竟山區冬天的早晨極冷,上學時路邊的葉子摸來一層薄冰。

帽子、圍巾、手套、背心、罩衫、外套在她的手中自由變化,四根棒針及大小兩隻鉤針搞定全家人的衣事,媽媽有一個竹編籃子裝毛線團,織毛衣時籃子放在大腿中央,頭微低雙手指頭各司其職,常常盯著母親打毛線的樣子出神,後來,我才明白那種感覺叫幸福。

最愛窩在媽媽腿間挖耳朵,頭側一邊躺在大腿上,掏耳棒在耳道內搜尋,輕輕的、細細的刮搔,聞著她身上的味道舒服的想睡覺,媽媽的雙手好萬能。

小學一年級跟媽媽說想要一個毛線鉤的小包,她找出一團毛線拿出小號鉤針開始教我,先將底部鉤圓再往上一圈一圈成形,圓桶狀的針織包小巧玲瓏,旁邊還鉤了美麗的花邊帶子,這是我上學的零食包。有時裝過年的年糕條,有時是爸爸炒的魚鬆,有時是三顆方糖,更多的時候是當與同伴玩車掌小姐的剪票包。

下課十分鐘,操場上五顏六色的毛衣背心躲躲藏藏,像開在山中的朵朵小花,卡其制服套背心是輕巧的穿法,再冷一點制服內還得加一件毛衣才能過冬。高年級時對美開始有自己的想法,要求媽媽毛衣要有變化,辮子花邊不在胸前,要織在兩條袖子上,外套要有片水兵領,媽媽不懂什麼是水兵領,我說就是大力水手穿的衣服。

那年冬天我有了一件深藍色的毛衣外套,配上紅色的水兵領,領子上有白色的雙條紋,扣子是媽媽大衣拆下的鍍金扣子,旁邊有兩個紅色滾白邊的口袋保暖,整個冬天心愛的「小藍」始終穿在身上。

我長高袖子變短,媽媽拆了它打算重織,放學回家竹籃子裏躺著兩球藍色毛線團、一球紅色線團與白色線團,旁邊四根棒針蓄勢待發,小藍不見了,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都沒來得及跟她好好道別。

媽媽拆毛衣時會借用我的手,雙手放在胸前與肩同寬,拆下毛衣線頭綁在大拇指上,毛衣漸漸消失而毛線纏滿雙手,媽媽再將毛線纏成一個圓滾滾的小球,如此周而復始。

常常玩到一半被媽媽喊去,比一下肩寬、量一下袖長,嘴裏唸唸有詞「還是織大一點好了,要不然明年又不能穿了。」從這團線織到那團線,毛衣拆來拆去,棒針一上一下,我們最終長成不愛穿她織的毛衣的年紀了。

後來她只能幫老爸織毛衣,「還是自己織的毛衣比較保暖啦!」她始終堅信。年輕人少有穿毛衣了,襯衫、皮衣、風衣多有時尚感,手織毛衣是阿嬤時代的產物。我們忙於前途事業,雙手無法借她,毛線只能纏在椅背上,籃子裏的線團越織越單薄,我漸漸遺忘曾經叫幸福的身影。

連孫子也嫌棄阿嬤的毛衣,說穿起來刺刺的,有嗎?以前我不覺得會刺啊!母親失落極了,她最引以為傲的手藝只剩下老爸捧場。

有一年冬天毛線團滾得可勤了,原來領養的西施犬「小毛球」成為她的最佳女主角,紅色披風小外套、藍色吊帶褲、橘色牽繩後背包讓妹醬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成為公園裏最亮眼的迷人狗兒。

陽光曬得鼻頭出汗了,我移到小葉欖仁的樹蔭之下。越南嫁過來的美鳳、阿妹手中的背心在收領口了,印尼來的莉雅要幫照顧的爺爺鉤頂保暖的帽子,大陸籍的小青挺著六個月的肚子要為寶寶織一雙鞋襪,她們都是媽媽的毛衣粉。

幸福的身影重現江湖,鼻子酸酸的。那頭傳來母親的呼喊「女兒呀,電鍋裏燉的四物排骨湯端出來,立冬讓大家補一補。」毛衣編織班還附點心,不錯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