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三代情深

■坤賢

94歲的父親每天固定坐在客廳的一隅,每當家人走近他時,就露出慈祥的笑容。安排父親坐在哪裡,是因為他很少自己起來活動,讓他坐在媳婦的工作桌旁,媳婦時不時就可以帶他起來動一動。

父親雖然自己不想動,卻很會跟班,這讓我們有機會跟他互動。我在圖書館當志工,常常帶小朋友玩遊戲,我把帶小朋友的那一套用在父母身上,居然很管用。我編一些簡單的帶動唱讓父母活動筋骨,也常帶父親做一些有趣的動作,逗母親開心。

父親喜歡跟孫子在一起,爺孫倆說話時,嘴角總是漾著笑意。其實他們每次說話的內容幾乎一模一樣。阿公問孫子:「你唸哪一間學校?」孫子回答:「某大。」 阿公讚一句:「真厲害呦!」接著問:「你讀第幾名?」孫子用力回答:「第一名。」 阿公就笑得合不攏嘴。然後孫子就帶著阿公唱阿公小時候的日本兒歌。孫子雖然不懂日文,只要起個音,就可以咿咿呀呀的跟著阿公唱。每天同樣的劇碼,每次興味盎然。

為了安全,晚上我睡在客廳,以便隨時可以留意父母的動靜。父親時常半夜起來,把餐廳的鍋盤碰得鏗鏗框框。有一次,看見他拿一塊東西正啃得津津有味,我開燈一看,發現他在啃一塊香皂。從那一次起, 我和父親玩起尋寶遊戲,每天睡前我放一塊蛋糕在一個鍋子裡,他找到以後吃完它,就會再回去睡覺。

帶父母外出散步時,我會就著路邊的車窗當作鏡子,對著裡面做鬼臉,父親也跟著扮鬼臉。父親一路靜靜地跟著,我若走快一點,父親躬著背,拄著柺杖,用小碎步急急追趕,生怕跟不上。

有好幾次走到家門口,我故意退到他後面,希望他能認得自己的家,他渾濁的眼睛東張西望,倉皇不知所措。

父親的人生彷彿停頓了,雖然我們極力想刺激他的腦波,卻只像在一灘死水裡丟下一塊石頭,激起淺淺的漣漪後就消散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怎樣可以讓他更好。有一次看到他站在鏡子前面對著鏡中的老人一直叫阿爸,我內心不禁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