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View
〈中華副刊〉我想把你留在昨天
■溫如生
〈一起生活〉
「冰箱裡還有一份炒飯,如果你餓了,可以把它吃掉。」我說。
「好。」你很自然地回應,好像那份炒飯就該被你吃掉一樣。
好像我們。
好像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樣。
每個週末都是我們固定約會的日子。
每天每天,「這週末想去哪裡」、「這週末想做什麼」這樣的問題層出不窮,和「等一下要吃什麼」出現的頻率幾乎相同,而我們樂此不疲。
儘管不一定會去一一實現,但我並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你在意我不在意的那些小事。
所以你說,我們這個週末要去哪裡約會呢?
如果沒有想法,其實我們可以待在家就好。我們可以像上週一樣,窩在沙發看電影,我們學著畫面裡的男女主角擁抱,接著親吻,溫情難得。
打翻水杯也沒有關係的愛慾蔓延。
去誰家都無所謂,無論是你家還是我家,都有彼此的氣味和痕跡——即使有時候,這會讓我感到傷心。你一定不知道吧,在我們不見面的日子裡,我隨時隨地被你的氣息擁抱著,卻觸碰不到你。以這種形式存在的你,和我們上週一起窩在沙發上看的那部電影裡,只敢站在遠處深情凝望愛人卻不敢靠近的角色沒什麼兩樣。
坦白說,在每一次又要分別的時候,我想的不是如何把你留下,而是什麼時候才能和你一起生活。
你也有想過嗎?想過我們一起生活的模樣。
我們的家會怎麼裝潢?沙發應該選什麼顏色?床單、衣櫃和窗簾呢?牆壁會想粉刷什麼色系?你也喜歡奶油色對嗎?餐桌應該要搭配好看的桌巾。
你不覺得,「一起生活」這四個字聽起來就像彼此在慢慢地勾勒未來的輪廓嗎?
共同的。真實的。清晰的。完滿的。安心的。
如同你在今晚來到我身邊,照顧著生病的我。
我躺在床上,看著你為我忙上忙下。
「冰箱裡還有一份炒飯,如果你餓了,可以把它吃掉。」我說。
「好。」你很自然地回應,好像那份炒飯就該被你吃掉一樣。
好像我們。
好像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樣。
〈不勇敢與不誠實〉
再無幸看見彼此衰老的真相,但我們都知道,這樣就好了。
能夠遇見,已經很好了。
天色昏黃,路燈亮起。
我走進咖啡廳,收獲了服務生制式的那句「歡迎光臨」和萬年不變的招牌微笑。在窗邊的位置落座,花上十多分鐘看菜單,試圖給予自己新的花火與未知,最後卻還是如往常般,保守地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塊乳酪蛋糕。
其實我是有看到的——最新印製的菜單封面上,有一款看起來挺美味的新品。
窗外的鳥成群地飛過,街上的行人匆匆,室內的溫度逐漸升高。彌漫的咖啡香與記憶的味道重疊,恍惚間,我想起了清晨的濕潤陽光,還有你肌膚的質地。
一想起你,就想起你故作的隱忍。
每一次見面你都會問我要不要喝飲料。
你像極了飲料店的推銷員,有什麼新品都會在第一時間分享給我,然後丟出一句「我們下次一起去喝吧?」或是「下次見面我買給妳,妳應該會很喜歡。」
這種拙劣但真誠的邀請,藉此展開下一次見面的理由和期待。
「好,下次我也帶給你一份最近學校附近新開那家甜品店的新品。」我會這樣說,然後配上浮誇的表情符號以彰顯我與你相同頻率的情懷。
好像要有所虧欠才能繼續糾纏下去。
我以為面對你時,我已經足夠勇敢。
你真的以為我喜歡喝飲料嗎?我喜歡喝飲料,還是喜歡那個費盡心思將話題延續下去的你?我不敢承認,你也是。
最後一次見面,你再次丟出類似的話,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拒絕了。
儘管我不知道,我放棄的是那杯飲料,還是那個滿心歡喜想替我買那杯飲料的你。
我為什麼要拒絕呢?我為什麼要拒絕被愛。
我們明明是那麼渴望靠近彼此。
我明明不介意牽住你的手,也不介意伸手去擁抱你。
為什麼在你主動向我靠近的時候,我卻後退了呢?
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已經不欺騙自己了,我根本不愛喝那些口味多樣的飲料,卡布奇諾才是我永遠鍾愛的首選,哪怕再誘人的新品都不能動搖我。
其實,你也不喜歡吃甜品吧?
沿街的店家燈火通明,隔著窗,我似乎什麼都看得清,也什麼都看不清。
我在一片朦朧之中,好像看見了你從街角走過來。你也看見我了,朝我揚起笑容。
再無幸看見彼此衰老的真相,但我們都知道,這樣就好了。
能夠遇見,已經很好了。
〈孤獨的顏色〉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沒有痊癒也沒有關係。
你有看過《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這部電影嗎?
劇情圍繞在一個小女孩以及她腦中那些擬人化的情緒,包括快樂、憂愁、厭惡、驚訝、憤怒等等。當這些情緒被擬人化之後,又被賦予名字、形狀、顏色。
可是你說,快樂究竟是什麼顏色呢?一定是黃色的嗎?那你所認知的黃色和我所認知的是一樣的嗎?我看到的快樂和你看到的快樂是一樣的顏色或是形狀嗎?事到如今,再考究那些色彩的象徵好像已經失去了意義。
人類很奇怪,就像有時候,我們可以愛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甚至能夠對一個人又愛又恨。那這樣的情緒,又該是什麼模樣?
所以你說,如果孤獨也有顏色,會是什麼顏色?
你的孤獨和我的孤獨又是一樣的嗎?
孤獨出現的時候,有時候是伴隨其他情緒一起出現的,有時候沒有。有些情緒我清楚地知道它該被擺放在身體的哪一個位置,但孤獨不是,有時候它會跟著我躲在心臟裡,有時候是腳底,有時候是指尖。
孤獨如影隨形。它頑固地附著在我的靈魂裡。它總是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看著我的喜怒哀樂上竄下跳。儘管我不確定它到底有沒有眼睛。
可是我好像總是能夠理解它想說些什麼——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沒有痊癒也沒有關係。
(摘自皇冠文化即將出版《我想把你留在昨天》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