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的這五年(下)

■殷謙

一九年下半年到今年為止,我一直在租的房子裡創作。寫作很順利,讓我的大腦白天黑夜不停地運轉。每天晚上都要熬通宵,我通常都要泡四到五包咖啡來確保我能堅持到太陽出來還是清醒的。雙手敲擊著鍵盤,時間久了會燒灼般的難受,我一次次地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讓清涼的水從我雙手間嘩嘩流下,灼熱的十指慢慢從僵硬中恢復舒緩,並逐漸變得柔軟。我會將臉埋進水池裡,閉氣數秒後再返回鍵盤前。就這樣,我連續出版了七八部著作,至今有些還在陸續出版中。

在我的部分著作中,我的一些極有名氣的朋友和師長等等一些熱心的朋友,都給了我極大的支持。而這種支持也引來出版界一些人的質疑,就有人說:「殷謙好像全國的名人都認識……」而我就是認識,這並不能改變我什麼,也不能改變別人什麼。我的作品銷量並不樂觀,這讓我的創作變得極為艱難,因為這將關係著我的生活甚至是生存。很多熱心的編輯都勸過我,讓我追逐和關注出版熱點,文學這個東西實在不能當飯吃,而能當飯吃的恰恰不是文學,那些上了圖書銷售榜的很少和文學有關。儘管我做了極大的反省,雖然我深深地懷疑世界可能已經改變了,但是我仍然無法理解事態的真實情況。

黑暗中燈光點點,我在這棟樓已經住了一年時間,而一個野心勃勃的現代人幾乎對他的鄰居知之甚少,因而我幾乎不能記起他們的名字。社會真的變了,我並不想把這個作為藉口,但是我認為這五年我到處奔跑,彷彿在追趕被風吹走的帽子一樣,導致這種生活狀態的根本原因是,我過於相信主宰生活的是命運而不是適應。

前一段時間我都在致力於一部人物傳記的創作,我想我會在電腦前用一個月的時間匆匆寫完那部書稿,以給我們掙得半年的生活費。我會在半夜的時候思考一些文化將來的問題,在我看來都很淒涼。我在創作小說之餘,會看一些霍金的著作,而且我在看霍金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而事實是霍金的文字一點都不幽默。

我擔憂文化和文學,所以我會寫一些雜文,但是思想總會被這喧囂的世界所困擾,我不停地寫完一個又一個嚴肅的段落,而這些文字都對過去的文化和文明採取一種憂傷的論調。這是一個商業主宰一切的時代,而我不能動搖這種想法:將來不僅商業,全社會的商業未來都將在羞辱和貧窮以及人們的憤怒中書寫,而我們盲目地在安逸的生活中進行活動,晚上鎖好門,用盜版電影來麻痺自己。

雜文寫了八九篇,三天之後的中午,我睡眼惺忪地從隔離狀態中出來,我放棄了,把這些雜文全部刪入了垃圾桶。我活得就是這麼倔強,甚至我認定的事我總認為它肯定就是對的,而我不認定的事我會在眨眼間將它毀滅。最近總看到頂尖級的知識分子都熱衷於鑽研歷史,並且他們下筆如神,不斷洞察著歷史的細部,但往往卻在大局上出現盲目。我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麼不關注當下這個時代,卻總沉溺在歷史的墳墓,這種工作做了五千年還沒有做完,甚至到現在為止還有許多人在做,可憐的知識分子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過去,而現在活著的人還要繼續。

這幾天我一直在擺弄著玄空飛星盤和羅經盤,偶爾會去為朋友看風水,驅邪氣。同時我也在研究易學最深層的一些問題。前一段時間我聽說了某位道長的事情,以及聽說了他的追隨者和崇拜者至死靡它地為他正名的事情,所以我感到一絲傷感,當然並不是為那個道長,而是為文化以及信仰領域的一些問題。但凡涉及到易學、道學或者宗教這種事,如果和金錢沾上邊的概不能信,這反而讓我進入了一種對天道與人道、自然與人類有關問題的思考。

人類對自然失去了敬畏,宗教信仰的真空將會造成可怕的災難。人不敬畏天地,只敬畏金錢和權勢,所以大眾普遍都進入一種價值迷失的狀態。這真是一個滑稽的世界,那些很容易陷入盲目崇拜的人都是沒有精神信仰的人。在這個世界已沒有上帝、安拉、佛祖、菩薩、神仙,越來越多人只崇拜人力、自我、名利、權力。他們崇拜人,崇拜科學,而對法則與公道、道義與正義、天地與自然失去了敬畏心。其實上帝創造了一個彼此依賴,互相滲透的真、善、美「三元一體」的和諧世界,而他們卻視而不見。假如我們都能敬天愛人,那麼萬物和合的生活圖景就不會離我們太遠。而當今,男人愛女人,女人愛金錢,這是地球文明走向毀滅的前兆,而並不是文明在向前發展,事實上是在墮落中不斷倒退。

我想我該停筆了。我這五年,混沌的五年,唯有在這夜色沉寂的黑暗中,才變得這麼通徹透明,清晰到我窺見了瞳孔中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我們都是如此強烈地希望照亮我們的道路,而在我們需要糾正或獲得自己的生命時,有些時候甚至並不知道自己所攜帶的重量。

我看看自己,希望在今後漫長的生活中能找到像今晚這樣的生命存在的時刻;希望我所面臨的今後的生活足以讓我不再要求更多更多;希望不要被慾望帶走,帶著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那是愚蠢人才會去做的事。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做到永遠停留在一個地方來實現我偉大的理想,來過上我所希望的舒心安逸的生活,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現實生活還要繼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