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知臻
詩人陳義芝應爾雅出版社創辦人隱地的邀請,以「日記」的方式紀錄二0二0年的生活、情感與對生命的感悟。日記文學的出版事業,在隱地的推動之下,今年已是叢書第十五本,近乎每年由一位作家擔綱重任,除隱地自己以外,席慕蓉、陳芳明、陳育虹、林文義等人皆有日記文學的創作。二0二0可謂特殊的一年,陳義芝在自序中寫道:「我記下的二0二0年,是災厄病苦的一年。個人的日記若要當小歷史切片看,就不能用鑰匙鎖住,這也許正是作家隱地提倡、出版『日記文學』的用心」(頁5)。而這本作者宣稱「災厄病苦」的日記,我們能從中看到許多詩人書寫上多面的主題,除對新冠肺炎的感慨與無奈,現實社會的批判、詩人對詩的認知與堅持、對逝世的大詩人楊牧之尊敬、痛心與後續的致敬活動,也更細膩的呈顯病痛的折磨,包括自身的與其妻的。
首先,我以陳義芝於日記中談到的詩觀為討論中心,細查一位詩人作家對現代詩創作的堅持與想法。一月六日〈反對單細胞組成的Amoeda〉一文中談到對小詩創作的看法:「詩不能為了將就讀者水準、考慮讀者品味而『降格』。三兩行偽裝成詩的句子,是最容易寫的,也最容易讓沒有詩情、言旨的人混跡詩壇,壞了詩的形象。」(頁22)我想詩人這相對嚴厲的話語,並不是一種氣憤,而是因「詩為信仰」的堅持,詩的標準高,並不流俗。二月二十六日〈一大堆小詩、截句……〉一文再談:「這一兩年詩刊上有不少『小詩』、『截句』,可讀性極少……」(頁57)。除對現代詩壇現象提出自我的觀點外,詩人對自己的修詩改詩更是要求,看一月十七日〈修改〈子夜歌〉〉中所提:「詩意若不飽滿,『旁觀者』當然讀不出主旨,不能光憑題目暗示就覺得已可完整傳遞訊息。」(頁29)詩人重視詩意的傳遞,詩題和內文應相輔相成,才會是一首拿得出手的好詩。六月十日〈談詩的修改〉提到:「詩,往往一出手就定高低,起手一著錯,最好拋棄掉。這首詩(後修改為〈二0二0,看不見的東西〉一詩)沒丟掉,是因以打字在檔案夾,……。」(頁125-126)這首詩經過詩人多次修改,最後定稿並收入在最新詩集《無盡之歌》當中,內容即是以新冠肺炎為主題。爾後十月四日〈我看現代詩的表達〉一文談到參與林榮三文學獎的評審,思考詩需獵奇還是錘鍊的問題:「詩固然要奇警,但須是錘鍊再三、斟酌再三,非奇不可的奇警。寫作心態不同,則讀者的感受效果也不同。」(頁196)詩人指出詩可以奇警,但首先須先錘鍊詩質與內容,不能只是獵奇,更要注意創作者創作詩的意圖為何。談到這邊,可以發現詩人對「詩質」、「詩境」、「詩意」與「詩的錘鍊」之重要性,當然也不是說短詩或是長詩就一定好或壞,而是認真的對待或閱讀每一首詩作,創作者和讀者,都需要用心,不可也隨便的心態。
二0二0年文壇一大憾事,不外乎詩人文學家楊牧的逝世,在陳義芝的日記當中,多篇紀錄了關於楊牧的事,記憶的、當下的、或是感嘆的。三月十一日〈楊牧病危〉一文談到好友詩人陳育虹來電告知楊牧病危,心情非常糟糕,詩人也回憶楊牧去年的風姿,記性與精神皆尚好,一轉眼就完全變了調。三月十三日〈痛惜大詩人楊牧逝世〉一文直指得知楊牧去世的消息:「我接訊,不知如何回應,只覺痛惜」(頁72)。三月十四日〈他繼續在天上書寫〉一文紀錄詩人所寫的紀念楊牧的文稿〈繼續在天上書寫〉,他深信楊牧有才、又勤奮,必定在天上繼續書寫,創作。爾後的日子,在日記中多持續紀錄「楊牧」,包括在臺師大研究所開設「現代散文專題研究」與學生共讀楊牧的散文創作、「遇見一首詩」賞讀楊牧的代表詩作、文訊演講談楊牧的《亭舞之鷹》、楊牧詩劇場紀念活動的彩排與演出、參與編輯「楊牧全集」等,詩人的這一年始終不離楊牧,可見他對楊牧的敬重,以及詩人對楊牧的研究甚深。
然除此之外,其妻的病痛日常,以及自身身體狀況也是日記的中心命題,我認為這也是更私密、更深刻的敘述,詩人二月因肺炎住院,在住院期間的心境深刻,二月八日〈這裡那裡都是苦人〉說到:「病房窗外是一條灰河,天空是灰的,心也是。胸部X光顯示肺浸潤改善幅度不大。」(頁43)這段化呈現的詩人低落的心情,灰色的,不白了也不透光。其妻紅媛也盡力陪伴,更上靈鷲山求丹藥,只為讓詩人的病趕緊完好。爾後其妻則因眼疾與其他疾病而常常進出醫院,幾乎是由詩人陪伴,或是其妻大姐一同照看,在此呈現了病人苦,陪病人也不輕鬆的狀態,尤其夫妻情深,心情怎能不受影響,四月十八〈憂心〉:「這幾天心情低落。紅媛自律神經問題(只是猜測)引發身體不適,眼見她全天候對抗病苦,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難受,任誰都要黯然,覺得日記也沒什麼好寫的。」(頁91)
《晚來天隨筆》紀錄的即是一個詩人的日常,以及心境與情感的透視,從細節談詩、談生活、談楊牧,也談病苦,我們不難發現,詩人對生活的細緻觀察與洞察力十足,無論是時事的、社會的,還是家人之間的、詩友交往的,這就是二0二0詩人陳義芝的生活,讀者不妨再打開日記,進到回憶的漩渦之中,與詩人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