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回望

■望秋

晚上6:41分,站在水槽前與油膩的碗盤奮戰,腳底一陣搖晃,碗櫥的玻璃門鏗鏗鏘鏘,驚恐隨即襲來「地震」我大叫一聲。思緒像通了電流般,沿著大甲溪旁的中橫公路蜿蜒往山裏飛去,直到山高水長有著俗稱「美人湯」溫泉美譽的谷關。

小小的山中小學,一班不超過10人,同學有泰雅族人、客家人、閩南人與外省第二代,簡直就是森林小學的前身,小學生的我可以流利變換四種語言,腦袋還不會打結。語言這種東西久不練,客家語、泰雅族語只能聽而說不出口了。

小學五年級,爸爸為了孩子教育從山上遷入城市尋常百姓家,眼睛大大、皮膚黝黑的我被同學冠以「山地人」。沒有大山、少了蟲鳴鳥叫,「思鄉」一詞,早早體會。

暑假第一天讀幼稚園大班的弟弟不見了,全家人急的半死,四處尋找託人打聽,還到警察局報案,傍晚的時候住谷關的伯伯帶著弟弟出現了。原來弟弟太想念家鄉,帶著10元搭上豐原客運回山上的家,他振振有詞的說,玩伴、樹屋、小動物與溪流都在等他。

我實在佩服弟弟的勇氣,為了回家這麼勇敢,我只是在心裡天天想著,想著坐在樹梢聽松濤看浮雲嚼肉桂葉的快樂。

之後的每年暑假,我們三姐弟會包袱款款一起搭客運回山上,當綠色大於灰色,燥熱轉為清涼,潺潺的流水一路陪著我們返家。我煮飯、煮菜餵飽弟妹,到山下的溫泉旅社免費洗澡,盯著他們寫暑假作業,分配他們做家事,像個盡責的小媽媽,山谷間的暑假,叫人驚嘆時間的飛快。

爸媽安心在城市工作,休假才上山住個一天,而那時暑期輔導沒聽過。

開學前一個星期,我關好門窗、插頭拔掉、鎖上大門,牽著弟妹到山下等公車。公車行駛在一邊是山一邊是河谷的山路,打開車窗,涼涼的山風吹拂臉上的髮絲,張開雙手,再見了谷關七雄,再見了大甲溪,再見了五葉松、再見了老鷹……明年暑假我還會回來。

88年的921大地震老家倒一半,我種的桂花樹連根拔起,中橫公路谷關以上路基大片流失,山破水殘河道隆起,可她還是我心心念念的家鄉,但是爸爸退休想回谷關賣牛肉麵的夢想破滅。沒了觀光客,店怎麼開呀!

山林休養生息20多年,山明水秀回來了、遊客也回來了,老爺也即將退休了。我是要完成老爸的遺願賣牛肉麵,還是煮我喜歡的咖啡烤蛋糕好呢?趁著疫情尚未停歇,我得好好仔細思量。

最後一隻碗洗畢,妹妹來電約我秋日上山泡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