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近親結婚代代重複。她的一族因肺病逐漸死絕。
她的肩過於細小,男人要是抱了,恐怕會吃驚吧!
某個親切的女子說:
「結婚要謹慎呀!強壯的不行,看來柔弱無什麼病、皮膚白的人,但是胸部有疾,光是這點就無緣。經常坐得端正,酒也不喝,而且笑嘻嘻的人啊……。」
然而,她喜歡幻想強有力的男士的手腕,要是被他摟過來,自己的肋骨會發出崩的聲音那般有力的手腕。
她的臉雖然清澈,卻有自暴自棄的舉止。有如閉上眼睛,身子獨自漂浮在人生的大海;或身子任由水流那樣。這舉止讓她呈現妖豔情狀。
表哥的信來了。──終於。不過是從小就覺悟的命運的時刻到來。心情平靜。不過,只有一件感到惋惜。
為什麼在您健康之間即使只有一次,不說:讓我吻妳呢?
希望您只有嘴唇不要被肺病菌污染!
她跑到表哥那裡。不久就被送到海岸的療養院。
年輕醫師像似病人只有她一人般照顧,用像搖籃的躺椅,每天送她到岬灣。
遠處的竹林,經常陽光遍灑。
日出。
「啊,妳已經完全痊癒了,真的痊癒了。我多麼期待這一天呀!」
醫師說著,將她從岩上的躺椅抱起來。
「妳的生命就像那太陽重新升起。為什麼海上的船大家不豎起桃色的帆呢?可以原諒我嗎?我用兩顆心等待今天。一是醫治妳的醫師,一是我。──我期待今天已經多麼久呀?無法拋棄身為醫師的良心是多麼痛苦呀!妳已經痊癒了。痊癒到妳可以把自己當成感情的道具的程度。──為什麼,海不為我染成桃色呢?」
她懷著感激抬頭看醫師,接著眼睛轉向海上,等待著。
然而,這時她忽然為自己毫無貞操的觀念感到驚訝。她從幼時看著自己的死。
因此,不相信時間,不相信時間的連續。這麼看來不可能有貞操。
「我將妳的身體以感情看待。可是,我又以理性看待妳身體的每個部位。以一個醫師,把妳的身體當實驗室。」
「哦?」
「這麼美麗的實驗室!如果我的天職不是醫師的話,我的熱情已經把你殺了吧!」
她因此討厭這醫師。她做出拒絕他眼神的舉止。
同一療養院的小說家對她說:
「彼此慶祝!同一天出院!」
二人在門口搭一輛車子往松林駛去。
小說家把手輕輕放在她的細肩。她像毫無重量的東西倒向男人。
二人出遊。
「人生是桃色的黎明。我的早晨,妳的早晨,這世界同時有二個早晨耶!多麼不可思議呀!二個早晨變成一個。這樣很好,我要寫兩個早晨的小說。」
她滿懷喜悅抬頭看小說家。
「妳看這個!在醫院時妳的寫生。即使妳死了,我也死了,二人或許活在這小說裡。可是,現在成了兩個早晨。──沒有個性的性格的透明之美。像春天野外散發香味的花粉,像妳的肉眼看不見的味道那樣的美,漂蕩在人生。我的小說發現了美麗的靈魂,這怎麼寫才好呢?將妳的靈魂放在我的掌心讓我看吧!像水晶那樣!我用語言將它寫生……。」
「這個嘛?」
「這麼美麗的材料──。如果我不是小說家,我的熱情也無法讓妳活到遙遠的未來吧!」
因此,她討厭這個小說家。她拒絕他眼神似地端正坐姿。
──她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表兄之前逝世了。
「桃色。桃色。」
她看著漸漸通透的白色肌膚,想起「桃色」這個詞,笑了。
她想哪個男人只要一句話要自己──會馬上點頭答應吧,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