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邱逸華
說到不堪催逼、抗壓性低的代詞,無論是水蜜桃族、豆腐族或布丁族,都不及「草莓族」這個名號流傳久遠、深植人心。二、三十年前,第一批被賜名「草莓族」的少年,如今多已年屆不惑或知命。在年齡增長與職位進階的過程中,名正言順地將這個屈辱的勳章,「傳承」給一代又一代初出茅廬、未諳人世險惡的小草莓。
一旦被貼上這個充滿刻板印象的標籤,任誰都不免慍懟而降罪於草莓——以強加於她的種姓制度,凸顯自己的無辜。難道草莓不無辜?就這麼被遷怒!明明是紅艷艷香甜誘人的珍果,不管是蘸蜂蜜、製成糖葫蘆、登上甜點週主題秀,或是脂粉不施地進駐餐桌,都能輕易挑動男女老少的味蕾,吹出季節限定的旋風。何以賦予她人性之後,竟淪為「非我族類」、該當受毀遭謗的次級品?
上個世紀的草莓株因為委身泥地,天災與病蟲害極易摧折她的成長,生存難免窘促。畢竟先天嬌貴、脆弱,經不起這庸俗世界的橫暴與無禮。直到愛她惜她的神農終於巧策獻技,為委屈的她平反——抬高她的棲身之架,讓她徹底遠離雨澇與踐踏。
有架子自然就能擺譜。擺出她的族譜,細細翻閱考究——雖然世系算不上綿長,但自從不沾穢土、投靠有機介質以後,便清清白白地躋身高門大戶,並隨之展露出她獨特的尊貴氣質——一種顛覆階級,親切端莊的權威。畢竟要別人屈膝弓背、彎腰伏低地服侍,已經是不合時宜的封建思維。隨架子抬高的身價並非傲慢的收入,而是平視的慷慨——讓迷戀她的人都能一親芳澤,享有真實的幸福。
元宵節前後,孩子們都愛射這樣的燈謎:「羊來了——草莓(沒)了」。當草莓的現身和溫馴的羊有了因果關係,狼的意象也會涎著口水向他們撲過來。看似渺不相涉的三個物種,竟在冥冥之中產生了無理而妙的連結。只可惜愛她的人大多不夠瞭解她——她的紅心果肉,其實是為愛膨大的花托;薄薄臉皮上佈滿無數粉刺,而這些細刺才是她謙卑的果實,象徵此生無憾的圓熟。既然改變不了天生多汁招搖的性感,自然會招來無數貪狼,考驗慾望底層弱肉強食殘忍的這一關。
每年冬末春初,多少吃貨都亟欲扮演一回狼,幹下「種草莓」、「壁咚草莓」那樣好色放縱、風流嘴饞之事。也因此關於草莓族的酸言酸語一直沒停過,雖然生生世世,她們從未自甘墮落,一直守身如最溫軟的紅玉。更何況擺開族譜,君不見,她們已經如此飽滿乾淨,是有架子的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