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雲
鄭愁予〈野店〉的詩句:「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黃昏裡掛起一盞燈」,讓不少讀者對詩產生了憧憬,不管是不是「行業」,能被稱為「詩人」,也是很過癮的事。
不過,詩人可能很「偉大」,卻也是很「窮」的行業,即使放在詩歌鼎盛的唐朝,如果不是進入國家機關供職,大部分詩人也是很難溫飽的,看看杜甫就知道,李賀、賈島雖能進入政府機構,但不是被排擠就是官職卑微,薪俸微薄……
其實,窮不是大問題,畢竟千幢豪宅,睡覺也是一張床嘛,吃不飽,反正餓不死就行;對詩人來講,最燒心的還是與性命交關的事,因為詩不可能寫得長,要挑毛病不難,真要搞死你的話,從詩裡挑「造反」的字句最容易。君不見,歷史上的文字獄,多半是因詩而起,而印象中很少因散文或小說而起的。
談這種話題,不敢舉他人的例子,只拿自己開刀就好。
我早年有一首短詩〈等待〉:
黃昏後
許多情愁都在等待中浮現了
也許
我需要更多的思念,以抗拒
遠方逐漸襲來的龐大的寂寞……
收在我一九九四年出版的情詩集《傾訴》(業強),這本詩集的編排方式是右邊詩配左邊的圖,當時配這首〈等待〉的,是北京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方有兩三人騎單車經過。
當年去北京,贈書給那裡的藝文界朋友,朋友看到這首詩和圖片的搭配,隨口問了一句:「這首詩是不是有隱喻什麼?」
我怔了一會兒,回說:「就是一首情詩啊,情人遠走後,面對的就是寂寞,不就是這樣嗎!」
朋友沒再接話。
過了段時間,我又翻了那本書,才彷彿「感覺」到,那朋友的「隱喻」是什麼意思,估計他以為〈等待〉的內含是「諷刺政治」。你看看配圖,整個色調灰濛濛的(拍照時是黃昏,再加上黑白印刷),似乎與「龐大的寂寞」合拍,如果再聯想發生不久的一九八九民運……那就要看怎麼解讀了。
這樣一想,我背脊骨發涼……如果放在文革,這首詩可能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
不過,即使放在八O年代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我相信〈等待〉還算好的,至少比起寫朦朧詩的那幫人。
比方說,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尋找光明」?你是說,咱們國家「不夠光明」嗎?一看題目又是「一代人」(還不只是作者一人)……
要整死你,這兩句綽綽有餘。
詩人的艱難,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