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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暗中前行的力量─記猴硐礦工交織的血淚與辛酸
在山城猴硐地區,有一群退休多年的礦工們,努力保存舊時的生活記憶,免費為遊客進行導覽工作,透過串聯從前的工作場域,最大化的還原礦工生活,帶領前來猴硐的人們穿越回到舊式的採礦時光。
採礦時光是個最辛苦的世代,礦工們每天穿著筆挺來到礦坑口旁,換上老舊衣衫,並在腰間繫上便當盒,由於礦坑內嚴禁煙火,許多有菸癮的礦工們便抓緊時間趕忙抽上一支香煙,經過檢身後隨即或拿或揹著工具,往黑不見底的地心深處信步移動,抵達定點後,便開始挖煤工程,午飯即是繫在腰間的便當盒,儘管只有寥寥飯菜,他們也是吃得香甜可口;一天辛勞的工作結束後,步出礦坑的礦工們會到旁邊的澡堂洗去一身的煤黑,順道洗去一天的疲憊,領到當天的薪資後便回到礦工宿舍。
時間未到九點,山城還沒有睡醒,我搭著區間車來到猴硐,這個過去以煤礦現在以貓咪聞名的地區,正在滴滴答答飄著細雨,只見貓兒優閒踱步車站內,不一會兒還熟稔跳上站長前方的長桌;還來不及和車站內的貓咪玩耍,便看到舉著「猴硐礦工生活記憶」牌子的礦工,讓我訝異的是同時有將近十位礦工們一同跟隨進行導覽,可見他們對於過去採礦工作與生活場域懷念之深。
一群熱心的礦工帶領參與活動的人們來到在大正9年興建完成的「瑞三整煤場」,外表不甚起眼的整煤場其實大有學問,一樓進行降煤及運出,三樓則是篩選洗煤及儲煤工作,整煤廠內有兩臺可選碳500公噸的選碳機,為臺灣首座選碳機,在整煤廠東側還有全臺首座的貨物升降梯,建築物本身可說是看盡採礦工業從風光至凋零的路上風景;緊鄰整煤場的是矗立於基隆河兩側的「運煤橋」,又名「三層鐵橋」,是為了將河岸一側的煤礦運送至整煤場而興建,目前所看到的橋柱為大正9年遺留至今,其他建物則是民國54年所重建,現今運煤所用的三分仔車早已不復行駛,只有橋面上的載煤臺車和運煤軌道可供後人遙想昔日的繁華了。
猴硐地區習慣以「寮仔」稱呼舊時的礦工宿舍,礦工的生活其實無比艱辛,他們每天將近十二小時待在暗不見光且潮濕悶熱的甬道內,身與心均面臨巨大的考驗,長時間與煤礦粉塵為伍,久了染上矽肺病的人不在少數,只是為了生計也別無他法,只能祈禱每天安全出坑,順利回到「寮仔」內窄小的家,是的;儘管窄小,也是一個家。
我望向眼前的「竹子寮」礦工宿舍,一扇窗便是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往往多達五人甚至更多,全家擠沙丁魚似的在狹隘的空間生活,每家每戶僅以木板隔間,沐浴及炊煮均為共用,完全沒有絲毫隱私可言,但在那樣節衣縮食的辛苦年待,能覓得較高薪資且又有棲身之所實屬不易了;亦步亦趨地踏入零亂的礦工宿舍內,一股子發霉的氣味便撲鼻而來,長條形的宿舍內被木板隔成許多小房間,裡頭的空間被充分利用:木床的上方曬著洗過的衣物、另側木板往外釘出擺放神明的小空間,牆壁上已被時間暈染泛黃,還有那窄小的公用廚房,彷彿一翻身便極可能將別家的飯菜給撥倒於地,想必這裡也曾是個煙火氣息十足濃厚之地,可惜如今僅剩下悄然無聲的死寂在此無止盡的延伸了。
竹子寮礦工宿舍不遠處是位於基隆河畔的「所長宿舍」,所長即是瑞三鑛業公司侯硐地區最高階的負責人,宿舍為一平房式磚造建築,可惜傾頹毀壞嚴重,庭院內雜草叢生,不過還是依稀看得出這兒曾經是座美麗的建築;緊鄰的「醫護所」被當地居民暱稱為「石頭屋」,礦工們說早期有位宅心仁厚的王醫生在此開設診療所,提供初級的醫療照護甚至是替婦女接生,其救護對象遍及整個侯硐地區,他的善行至今依舊讓猴硐民眾難忘;醫護所斜對面為民國46年所興建的高級獨戶礦工宿舍「美援厝」,中央的廣場是過去每家每戶舉行普渡之地,而普渡當時的盛況也只能從礦工們手中所留存的黑白照片窺得一二了。
礦工們帶領大家走入通往復興坑的運煤隧道,並再三叮嚀務必要遵守入礦坑的禁忌:「不呼喊他人的名字、不拍打他人的肩膀、絕對不可吹口哨。」膽顫心驚的走過伸手不見五指的運煤隧道,終於看見前方的光源,霎時有種瞬間放鬆的感覺;主祀土地公的「福安宮」即在運煤隧道出口不遠處,礦工們稱其為「寄命土地公」,原來礦工們的工作非常危險,若是礦坑不慎坍塌更是死傷慘重,因此礦工們在進坑前都會先到福安宮向土地公稟明姓名並把性命暫時寄放在土地公這邊,希望土地公能夠讓他們順利出坑,這便是「寄命土地公」的來由,帶領我們的礦工們即便已退休多年,經過「寄命土地公」時仍然不忘合掌行禮,可想而知這座土地公已儼然成為無數礦工們的心靈寄託。
復興坑為傾斜18度的斜坑,雖然入口已被紅磚封起,但其周圍的礦場建築還是值得一看,前方的運煤軌道是由柴油機車頭將煤礦牽引至整煤場所用,礦場事務所的隔壁則是礦工澡堂,礦工出坑時滿身髒污,因此都會在礦工澡堂梳洗一番,再到「寄命土地公」處感謝土地公的庇佑,礦工們一致認為「若是入了礦坑,性命就是土地公的;只有出了坑,命才是自己的。」在礦坑發生意外時,最右方的礦場建築還曾經充當停屍間使用,即使礦工們雲淡風輕的講述著他們的礦工朋友因災變曾經停留於哪幢建築內,我可以體會他們的心正在淌著血,那是今生今世不可能再見面的懷念與不捨。
礦工們帶領我們走過一排長滿青苔的石階,來到復興坑的對岸,這裡聚集有烘砂室、柴油機車庫及番仔寮等礦業場域,我好似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每一幢建築物都是聞所未聞;經由礦工們的介紹才知曉,「烘砂室」內設有火爐可將砂子烘乾供柴油機車頭使用,「柴油機車庫」專職負責柴油機車頭的維修及保養工作,兩層樓的「番仔寮」則是原住民的礦工宿舍;在此同時礦工們還特別讓我們前往基隆河岸觀看「本坑吊橋橋墩遺址」,原來舊時的本坑吊橋是以基隆河河床上的巨大石頭做為柱墩,待復興橋通車後,本坑吊橋因年就失修而鋼索斷裂,目前僅剩下巨石上方的傾斜橋柱,如果不是礦工們的介紹,遊人們可能經過此地卻不知其為過去重要的礦業景點。
最後我們來到最後一站,也就是猴硐煤礦產區的大本營-「瑞三本鑛」,瑞三本鑛的原坑為「本坑」,為瑞三公司產量最大的礦坑,極盛時期的煤礦產量為全臺灣的七分之一,可謂相當驚人,其距離本鑛坑口最遠的坑道足有4572公尺,其深度則由海拔96公尺至負348公尺;瑞三本鑛為瑞芳義方商行李建興兄弟的產業之一,李建興後來即擔任瑞芳的首任鎮長;瑞三本鑛的開採始於昭和15年,在民國79年邁入歷史,採礦行業也逐漸步入蕭條,如今的瑞三本鑛雖已將坑道用柵欄鎖上,但還是可以從其建築的厚實看出其曾經的礦場榮光,只是此情此景都已幻化為礦工們內心的追憶了。
我在寒風微雨中走訪了猴硐礦工們過去的生活及工作場域,對這群退休的礦工們深感佩服,他們每天在暗不見天的坑道內與死神拚搏著性命,他們告訴我:「為了家庭溫飽,做礦工是不得已的選擇,出了礦坑就等於命是撿回來的。」每回帶領遊客參觀過去工作的礦場時,他們也總是會莫名想起已然在礦場崩塌時失去的礦工同袍,遙遠的記憶又歷歷在目…,這是屬於猴硐礦工們的故事,這些礦工們的血淚與辛酸,是臺灣本土文化一段相當重要的里程碑,他們為煤礦產業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被好好記錄並典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