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安平平安

1343

文/攝影 蔡碧航

1.

MO小姐妹回台。

下了飛機搭三個多小時的防疫計程車到安平。一大二小窩在一個小房間,幸好還有一扇窗,正對著安平漁港和遊艇碼頭。

每天,小姐妹花很多時間眺望那一片海,不太清朗的港灣內海浮映著粼粼波光。數一數泊港的船隻,很遠,很多,數也數不清。

MO說,黃昏的時候最美,像蛋黃的太陽懸在天邊,一點一點緩慢的移動,下沈。霞光把天色和海水都染紅了。

夜晚黝暗的運河有時會有遊艇緩緩駛過,船燈閃閃亮亮,隔著玻璃窗彷彿還能聽見笑聲和歌聲。

解隔離的那天,她們一躍出房門向著我飛奔而來,指明要去看海。而且要等落日。走了一小段路,港濱歷史公園就在眼前,新完工啟用的兒童遊戲場立刻吸引了她們。秋千、滑梯、吊索、飛輪、彈跳床、探險山洞……。各種遊具新穎有趣,許多阿公阿嬤和年輕的爸媽帶了孩子來玩,一放風就可玩個大半天,樂此不疲,像一群出籠的小麻雀。

秋日風涼,沿著水岸漫步,可以走到林默娘公園,再轉進億載金城。也可北行經漁人碼頭,過安億橋到對岸的漁港去。從夕陽在天走到星燈點點,晚霞投映的水面流金瀉銀,慢慢的跌入深沈的夜色裡。

2.

想看夕陽,就會想起「觀夕平台」。想到這個名字,就感覺有一輪紅紅的落日在等著你。有時我也想成「觀汐」,因它也是看潮浪最好的水域。

平整的沙灘,灣岸弧度十分優美。水岸邊的木麻黃防風林迤邐到天邊,在海風裡招搖。許多人喜歡這一片彷如遺世的靜謐,喜歡到這裡玩砂踏浪數流星。月圓漲潮,來此觀浪,看翻湧的浪花拍岸。平沙十里,歡樂的孩童奔跑著,踏出深深淺淺的足印,潮起潮落,帶走了足印,留下晶瑩貝殼,有時還有奔逃的小蟹。

由觀夕平台沿著海岸續行,走到盡頭,前方已無路,斷開了漁光島。

許多年前我到府城讀初中,首日報到完便來到安平,去了安平古堡,也到小漁港轉了一圈。後來因班上同學住安平,便又來過幾回。那時候到安平,除了搭公共汽車外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搭渡輪,渡船碼頭就在今日的「河樂廣場」附近,運河航道旁是一望無際的魚塭,常有白鷺翩飛其上。到億載金城則要搭竹筏渡運河,再走過縱橫交錯的魚塭土堤,撥開密生的五節芒,才能抬頭仰望沈葆楨的題匾。同學家住安平郵局旁邊的巷子,母親在聯勤被服廠工作,我們藉故找人進去參觀過,如今被服廠已退役開發成為水景公園。

定居府城之後,來去安平成為尋常事,有時為一盤蚵仔煎,有時為探看熱蘭遮城那兩棵像門神一樣的緬梔樹,有時為了去買崇義眷村的燒餅。更多時候開了車穿過窄隘巷弄和曲折小徑,去尋那一片防風林。經過眷村,經過埤塘,經過水產學校,經過秋茂園,經過漁光國小,一直開到盡頭再轉回來。感覺路好遠,蕭蕭木麻黃,彷彿是夢的邊緣。

3.

漁光島原本是陸連島,通往安平老城區的道路因安平漁港擴建而被斷開之後,只能由健康路底的漁光大橋進入。

站在秋茂園遺跡的鐘樓前,眺望觀夕平台、北堤燈塔和泊港的漁船,眼前海域浩渺,港口開闊,的確方便漁船的進出。但在波光船影間,我已找不回昔年由老城區穿越迂迴小徑的來時路。

漁光島另一端通往四鯤鯓的道路也被安平商港斷開了,漁光島成了一個真正的海島,小小聚落現在多了一些小店和休閒設施。前不久市府把養地多時的海埔新生地也納入市政計畫,規劃有灘岸商旅、遊艇、客運碼頭,並擬招商主題樂園、觀光飯店、百貨商場,準備開發成一個多功能的水上遊憩園區。

不可諱言府城的步調一向是緩慢的,不管是生活,或是城市建設,幾十年來少有變化。但是最近十年的改變卻十分鉅大,開闢了百餘條道路,城廓有著很大的變革,尤其是安平。幾年沒到過安平,你幾乎要迷路也要迷眼了。

持平的說,開發計畫是成功的,安平變得更美,人文、環境、建設都堪稱完善,宜人宜居也宜旅遊,是個美麗、寧謐也極有氣質的歷史場域。但是在網路多爬梳幾次,就跳出大量的房地產廣告和民間投資計畫,原來各財團都已各就各位,摩拳擦掌競逐爭鋒,真不知交相利到最後,安平會變成什麼樣子?

4.

延續了三年的新冠疫情,今年(2022)夏天稍有緩和,茫茫夜路總算看見了微明曙光。

熔斷許久的航線漸次恢復,各種管制有序鬆綁,因疫情與家人睽隔多年的遊子紛紛收拾行囊奔赴機場,但也經歷了許許多多前所未有的折騰。有人臨上機前確診,有人PCR差了一分鐘被拒登機,有人第一程才飛一半第二程飛機就飛走了。更多人航班被取消直到報到櫃台才被告知。太多的未明所以,太多的茫惑不安。

幸好路有盡頭,總算快到天明,快要雨過天青了。

短短幾個星期,我帶著MO小姐妹看海看落日,穿梭在安平巷弄。在秋日的熱蘭遮城拾起緬梔花插在襟前,把歷史的潮汐波濤起伏簡單說明,點點滴滴,相信會深印在她們腦海裡。

故鄉。他鄉。

迢迢千里。

永遠有人鞋底帶著家鄉的泥土負笈離去。

永遠有人僕僕風塵奔波在回家的路上。

安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