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為了些文字坐在電腦前寫了些,文字傾吐得很慢,遭逢險巇與暗流,真是場不順遂的旅程。擱淺了,後來回望,螢幕裡文字的枯草叢生,沒有絕佳的深意,那文句形同裂果,一再叫人椎心。
後來我久坐的筋骨喊疼,決心投降,於是穿鞋外出散步。
走著,街心車流轉醒,步入對街的巷弄,路線仍舊是過去的總和,似乎我再無法變換出什麼新意,在此城,連探究新物的氣力都闕如,在此城,我樂於將自己鎖在工作、書店、健身房、自己的房間,沿循圖書館路徑用雙眼拾掇老厝,盡責地做一城市的遊逛者。
那地圖在我的腦海,我沿此一步步走踏,又或者說地圖不在我的腦海,因為腳步依賴往昔的探索早已自動化。我懶於開拓新的詮釋,已然慣看池畔春草、秋葉,在當開之時則開、飄落之際則繳械,狂妄的風爬梳我髮梢的脈絡,褲管訣別了微顫的青春,秋寒使我忘卻夏暑、遺忘灼燒。我祈禱此城的屋厝依我的記憶定格,切勿改裝,我熱愛熟悉的一切,那使我的心安寧。
然而畢竟很少念想曾和誰走過此處了,即使記憶的飄絮掃過腦膜,也很少歷經悲歡跌宕,很少了,彷彿我的肉身還在中年,而神思已然蒼老;那些情債我都已然掩埋在回憶的土壤,即便它們偶爾染我成鬱綠。我於是終能因為風的輕拂而微笑,即使只是獨走,卻感到莫大的幸福。無人來與我攀談,除了行經窄巷,一位身著橘黃上衣,發著鵝黃傳單給我的胖碩男子。
我沒有拿取,但心中納悶是哪間餐廳開幕的特惠,這才發現他佇立待售的透天厝前,那厝真是蒼老,窗戶杏眼張睜,裡處渾然空無,外牆斑駁、牆壁猶有錯雜的痕紋,無從分辨歲月的渦流。那男子身旁還立了張三角牌,上面寫著開價一千三百多萬,建坪二十八,獨棟共三層樓。
在這僅有風胡竄的聲響,靜謐得有如鄉間午後的巷弄,隨時都有鬥貓鳴響、嚷罵幼童之聲,或鍋碗錚錚撞觸,這棟房、立牌以及立牌者凝凍成一股無聲無息,呈水樣的無色無味,而我僅只透過一句「我不需要」以便確認工作之外、連假期間,我未患失語症,即使我曾經渴盼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
後來我騎車抵達平時常去的書店,它熱鬧有如煙花,節慶的快樂與笑語繁盛無疆。我站在一大落書檯前捧讀一本精裝的長篇小說,直到感動得泛淚、直到雙腿立成樹樁,而喧囂與人影都被我隔除在外,彷彿我的世界除了文字、無聲,便無他。
於是你會看她身著如同小說封面深藍顏色的二手短T,纖維早被洗濯成頹喪的容顏,史奴比花短褲、黑布鞋,她同一群家族聚會者讓手扶梯輸送到一樓後,便朝出口走去。
她原想轉往麵包店買些甜,只是人潮擁擠於是作罷,遂走進黃昏裡,在寒涼的金風中,散步是她的歸途,她歌詠這樣的涼天,想到摯友到山間的農場旅行,也想到故鄉的雙親。
這就是她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