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簪花紀事 徑向初夏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我選擇的是一條少有人跡的小徑,毫不遲疑地。

我漸漸無法和人接觸或溝通,這全部是因為自己,其實與他人無涉。換句話說,我選擇了孤獨,像小徑上永遠不被人類識見的一顆石頭,這顆石頭堪稱小憩的座椅,大小高度正可乘載芳華已然流失的身體的重量,這個重量正好相等於一顆心的重量,但是,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雖然路徑並不明顯、方向也並不明確,終究,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

人聲滅絕,鳥聲就恣意撞上耳膜,識得不識得的鳥禽均皆展現自己最華麗的音聲,她門是說著自己豐足美好的大半生、還是炫耀自己一身在晨陽中閃現魅藍光澤華麗的羽毛、也獲是訴說自己在雜樹林裡找不到一枝一葉可供棲身的處所?

初夏的野林裡,充滿奇幻的新綠:黃綠、蘋果綠、苔蘚綠、橄欖綠,一時翠翠碧碧都如如玉石,也都矜持含蓄的閃動光輝––雖然也有可能是尚仍眷戀人間的露珠最後的一抹光吧。

行路至此,單獨的步伐走到這裡,一人孤單的賣步行走到此處,懷疑自己走入人生最後的階段。想必人生最後一步路也是獨自前往,既然如此,說什麼孤獨?道什麼孤單?自生至死其實都是一人,所有悵恨嗔癡應該也都是晨露的折射。

一群麻雀的出現讓人不解,聒聒噪噪的忽而旋起忽而降落,跳到枝葉間四處張望,又飄落在地面上東啄西啄,這裡不是秋收後的田地,自然沒有遺落的穀稗,更無野餐的人沒有收拾乾淨的飯粒;有的只是蠕動的毛毛蟲,之外,你們忙些什麼呢?

那些毛毛蟲在羊蹄甲花葉枝條尚蠕蠕而動,你們移動眾多的小腳,孜孜地順著枝條爬行,直到枝條末端,你們如何繼續前行?你們在宇宙大的一片葉子上梭巡一周之後,你如何前往另一個宇宙?你們在有如世界之大的花朵上裹了一身花粉、嘗過花心的甜蜜,之後,你的下一個世界在哪裡?

身邊的一叢羊蹄甲開得熱熱鬧鬧的,粉粉的花色不若牡丹嬌貴,也沒有玫瑰的花語,只是毫無保留的綻開五瓣,將花蕊赤裸展現,蜂和蝶甚至毛蟲都不曾久留,花籍裡的排名或只在末頁,你卻兀自開得興興頭頭,為什麼呢?那抹淡然的淺粉雜在張狂的綠裡異常顯目,留住了畫家的眼睛、留在作家的心腦裡。這或許就是你存在的目的。這只是感性的人不理智的解讀,換個理科的人來看,她會聚焦在你全身的用處:花、花芽、嫩葉及幼果可供食用入藥,根皮煎劑可治療消化不良之類的。

原來世界是多歧義的。正如這條小徑,雖說杳無人跡,我卻來到,在我之前必定也有人來,否則我無法辨出小徑的依稀。

依稀的小徑在早已這射下來的陽光下益見清晰,光影在林間變化萬花筒般的色彩,風又來助興,搖曳出隱然的葉香花香,腦生們這時彷彿注意到太陽的聚光燈打在這個舞台的自己身上而更加起勁兒的大展歌喉。

我走在人生舞台上,回程時又遇見小徑上永遠不被人類識見的一顆石頭,這顆石頭勘可小覷,可乘載芳華已然流失的身體的重量,這個重量正好相等於一顆心的重量,或許,現在已是停下腳步、暫且坐下休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