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雄
五十多年前,臺南老家的阿媽中風後,父親便尋遍東西南北各路的名醫,為阿媽治療,竭盡心力。
父親和我們的小家庭,一直租屋在遠地屏東,家中省吃儉用。
金錢,全數奉獻給殘燭的阿媽。
逐水草而居,是我們屏東租屋處友善的鄰居說的,他們是心疼我們父母親的善良和孝順。
因為父母親離鄉背井,工作數十年來,一直租屋在工作地附近,那裡便宜就去租那邊,像極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
早年房價平穩時,父母親這樣搬來徙去的,在同一條巷子,換了七、八個租屋處,累積起來本就可以繳頭期款啦。
可是,購屋的念頭,一點一滴,都沒有在父母親的心中萌芽。
而光宗耀祖,返鄉建屋才是。逐水草而居,是飄泊外地遊子的心態。
我們從小,即使父親工作忙碌賺錢養家糊口。我們兄弟倆仍要假日,銜父命,從屏東轉慢車先到高雄,搭乘像藍色便當盒的鐵路車廂,回柳營庄腳。
(漫漫長途一路還沒有足夠的錢吃鐵路便當只能啃饅頭)
回柳營老家,只為了替父母親,承歡公媽膝下,盡一份棉薄的孝心。
父親曾說過:阿媽以高齡50歲,涉險生了他,他的命是阿媽和廟裡媽祖婆給的。即使奉獻自己性命,贖還她們,都是值得的。
我們的舊厝,是政府施捨給的,如果沒有土地改革,大概我們查埔祖查母祖,會無可奈何,把佃農的黥面,繼續黥在我們後代子孫的臉龐吧!如果沒有375減租,收成後的血汗稻米,就不會把我們,歷代的苦力草屋,改成屋瓦式四合院格局。
因為阿公阿媽生了10個小孩,么折了2個女兒1個兒子,父親是上細漢、上細漢的尾囝。上細漢、上細漢的尾囝,卻是上友孝、上友孝的子孫序細。
逐水草而居,逐的是份單純。逐水草而居,逐的是盤善良。
後來,柳營老家,父親擎起了透天厝。
從此往後,逐水草而居的父親不再逐水草,我們也不用搬來徙去。
原來,水草,是父執輩留給我們子子孫孫的心中的高樓大廈。就算偏居一隅,也可以容下無限寬廣的氣度、萬里晴空的視野和留傳千古的史詩。
五十多年後,逐水草的我們仙逝的父親,終於,定居了。